“好了，海格，你先喝点水吧，虽然我这里还有一些馅饼和蛋糕，但你不能这么快就开始吃东西……不过，我这里应该还有几块糖果……嗯——晚一点，等风雪小一些了，我可以去家养小精灵那边给你打包些粥带过来。”

    说着，古尔芒伸手抹去了海格淌在脸上的滚烫泪珠，又往他嘴里塞了两块蜂蜜滋滋糖，再多喂给他了一些几乎就是水的白兰地；

    又过了好一会儿，古尔芒摸着海格的手和脸颊渐渐恢复了体温，她问了他几个简单的常识问题，在确认他的意识清醒并且说话如常以后，她朝雷古勒斯点了点头。

    “那只黑狗之前在你这里吗？”

    “你是说布拉克（Blake）？那个毛发油亮的黑家伙？”

    “是……”

    雷古勒斯扯了扯嘴角，对于西里斯新拥有的名字，他只能无奈应下。

    海格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含含糊糊地说道，“大概是昨晚……也许是今早……你明白吗，在我晕过去之前，我见他跑出去了——他可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呢！他总是能自己打开锁紧的门闩，这一点连牙牙都——”

    “他去了哪里！”

    雷古勒斯很粗暴地打断了海格那仿佛无休止的回忆。海格被吓得浑身一颤，眨眼间，他那泛着泪光眼眶周围很快又红了一片。

    “我不是来看一个软弱的病鬼表演痛哭流涕的——”雷古勒斯急促地说着，只是他带着怒气的声音里似乎在隐隐发着颤。

    “是禁林那边……我从窗边看了一眼……”海格强忍着泪水说道。

    听到了答案，雷古勒斯猛地一下定住了身体，一呼一吸以后，他焦躁不安的眼睛一下转向被遮光布封住的窗户，一下又转向床榻上泪流满面的海格。

    “抱歉，我不是有意这样的。”雷古勒斯冷冰冰地说着，稍稍颔首以示礼节；接着，他侧过身又对古尔芒讲道，“我要去一趟禁林。”说罢，他就要转身朝大门走去。

    “等等，外面的风雪还很大呢！”

    “嗯，但我不会被冻死的。”

    雷古勒斯用事不关己的语调说着，又随意抚了一下身上这层薄薄的巫师外袍，又道，“你还是留在木屋里面。”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了。

    刀子般的寒风卷着硬邦邦的雪，很快就砸开了没关严实的大门，古尔芒赶紧上前/插/紧了门闩，又赶紧跑到壁炉边上把冻僵的身体烤到暖烘烘的。

    隔了许久，古尔芒望着床榻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海格，缓声问道：“海格，所以，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也不出来上课了？”

    海格听着，低声呜咽了一声，十几秒后，他才把他的大脑袋从厚厚的被褥中抬了起来，他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里，霎时又落下一颗滚圆的泪珠。

    “一开始……是因为……我被拒绝了……”海格很小声地说着，“后来……也就是第二天，一个女人——好像叫做丽塔.斯基特，她过来采访我……你知道的，她是位记者，我很高兴，所以她问我什么我就回答什么……她走的时候，你知道的，我的个子很高，她又是用速写羽毛笔记在本子上的……我提前起了身，结果就看到了半空中那个本子上写的内容……然后，我就和她吵起来了，我想把本子抢过来……但是……”

    说到这里，海格已经泣不成声了，他硕大的身躯哭到忍不住颤抖的地步，连坐在床边小凳上的古尔芒都感觉到自己正随着地板在晃动。

    古尔芒忙声安慰道：“这没什么，海格，你不要理那个记者，她写过很多胡编乱造的东西——”

    “不……她没有胡编乱造……”海格露出了十分无助的神情，“她知道我妈妈是个巨人……她知道我是一个混血巨人……她知道我被霍格沃兹开除过……她知道我讲课讲得很糟糕……”

    海格痛苦地捂住了脸，“她说她会把这一切都发表在《预言家日报》上……她说，她决定来采访我……是因为她已经采访过许多霍格沃兹的学生，他们都非常讨厌我，他们都恨我，他们都不想看到我……她说，只要报纸把这些事情都报道出来，所有人都会和他们一样讨厌我……大家会把我赶出霍格沃兹，接着就会把我赶出巫师界……”

    “怎么会呢，”古尔芒软下声音安慰道，“我虽然看到了报纸，但是我现在不就过来看你了吗！而且我就很喜欢你的课啊，如果你没有留在霍格沃兹教授课程，我怎么能认识巴克比克呢！”

    “不是每个人……”海格垂着脑袋，沙哑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古尔芒……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我留在霍格沃兹……我知道，我是一个混血巨人，我上学的时候大家就不喜欢我……当时我被人陷害，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连说句话也没有……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的出身，大家都想赶我走……”

    古尔芒听着海格磕磕绊绊地说了这一大段话，她搜索枯肠，实在想不出怎么去劝解这种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难题。

    古尔芒看着海格越哭越厉害，她整个人急得抓耳挠腮的，好半天她才憋出一句：“可是，自己的出身也不能自己选择啊！”

    一句话说完，又有许多颗滚圆的热泪从海格的眼睛里流出来，流水不断渗进他纠结的胡子里，还染湿了胡子旁边的一大片被褥。

    古尔芒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倘若……我能选择一个好的出身，而且，这样好的出身能给予我十足的好处，我一定不留余力地得到它，坑蒙拐骗，任何手段我不在乎……可是，如果我的出生注定险恶丛生，既然已经固定死了，那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只能说，而且不论怎么说，我就是我……假如我是最凶恶的猛兽，我就做不得那些好人家的温顺宠物，我遭众人厌恶、被世人唾弃又如何，人人见了我都喊打喊杀又如何……我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那些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杀……人？”海格肿胀的大眼睛里泛起惊恐的泪花，“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古尔芒尴尬地笑了笑，“这只是一个比方，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不要太看重出身了，更不要理会那些流言蜚语！海格，只要你自己不去在意那些不就好了！”

    “可是——你不是混血巨人啊——”海格嘶哑地呜咽道，“你是巫师……是斯莱特林……是古老巫师家族的后代……”

    听见这话，古尔芒的眼睛不由得眨巴了好几下，她的脑袋里像是突然闪现出了一丝清明的光亮。

    “海格，你知道当时在分院仪式上，分院帽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古尔芒用引诱的声音轻声说道，“他说他一开始觉得如果要把我分进斯莱特林学院，是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海格抬起大脑袋，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少了什么东西啊？”

    “血统，我记得他说的几个字是——血统的阻碍。”

    “血统的阻碍！”海格惊呼了一声，“怎么会这样啊？”

    古尔芒大大地咧开嘴，笑了笑——

    “你猜我在帽子底下那会儿是怎么想的？”

    古尔芒的眼睛里流淌过一瞬间狡黠的奸诈光亮——

    “我是不是古老的纯血家族后代又怎么样，我就是我，我是自身的开始也是终结，我只用承担着我个人的始终——所有的辉煌与荣耀都从我的诞生而开始，也因我的毁灭而消散……”

    “我想要博得尊名，我的姓氏从我这一代起就会是最高贵的家族姓氏；我想要富堪敌国，我这一代创造的财富就能供给我千秋万代的子孙挥霍……”

    说到这儿，古尔芒忽而露出一个坏透顶的可怖笑脸。

    “可是，假如我想要臭名远扬、遗臭万年，那么我全部的行动就永远和罪恶沾边，我会坏事做尽、做绝！恶贯满盈到罪行累累，罪孽深重到罄竹难书！让我这个人坏到世人皆知，让我这个人世世代代都为人所不齿！”

    “哈哈，我的名字承担了我活在世上全部的美名与骂名，旁人不论是提起我的名还是姓都只会想到唯一的一个人——那就是我本人，只有我本人！与我的家族、我的祖先、我的后代统统都没有关系！那些人——他们赞颂我时不会把功劳分给其他任何人，他们咒骂我时也不会把恶气出在他人身上！”

    说到兴头上，古尔芒就快要刹不住车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美妙的灿烂光辉，讲起她所奉行的毕生准则，她几乎就要高兴到手舞足蹈了——但是，好在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不过，当她看到海格那在迷茫与惊疑中不断交错的可怜目光时，她自知讲过了头；于是，她干咳了好几声，收起了高谈阔论的劲头，转而在脑袋里以极速疯狂运作着——得赶紧想办法把话题拉回到正轨才行！

    “呃……呃……我的意思其实是……”古尔芒绞尽脑汁地想着，“海格……我要说地是……我就是我，你也只是你——”

    “旁人尽可以评价又或是胡乱编排你的所作所为，因为嘴长在别人身上……可是唯一一点——你的出身——这种从一开始就固定好不会改变的事情，除了你自己能够批判、能够自省……旁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对你评头论足！没有！”

    说到这里，古尔芒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下来，“而且，还有很多人都很喜欢你呢……邓布利多如果讨厌你就不会让你一直留在霍格沃兹了；哈利、罗恩、赫敏他们如果讨厌你就不会天天都来你这里玩了……”

    说到这里，木屋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随后，一阵门闩滑动的“咔嚓”声响过，大门随即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这时候，外面风雪的势头肉眼可见的减弱了不少，寒风不再呼啸，只有片片晶莹的雪花缓缓落下。

    古尔芒朝门口一望，邓布利多从光亮中走了进来，紧随而来的是几声快活地犬吠，一条黑狗从邓布利多的脚边直窜过来，一个猛跃就跳到了海格的身上；然后，雷古勒斯也出现在了木门的框架下面。

    “看来你的话让海格好受了很多。”邓布利多微笑着望了望海格，转而将视线移向古尔芒，眼睛里浮上一层诙谐的光晕，“但是，请你要原谅我们三个……我们的确是碰巧站在了门外，在偶然间不小心听到了一部分的内容。”

    古尔芒瞪大了眼睛，脑袋里不自觉地回忆起自己刚刚所讲的话——那样长篇大论的说教，那样大言不惭的论调，那样自吹自擂的妄想……然而，刚刚的话又被老谋深算的邓布利多给听到了……

    一抹极为窘迫的红晕爬上了古尔芒的双颊。

    “喔——”古尔芒尴尬地喊了一声，然后“蹭”地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对不起，我先走了——我先走了！”

    结果，话音还没落下，古尔芒人就跑没影了。

    雷古勒斯看了一眼黑狗和海格，又和邓布利多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他努力地牵了牵嘴角，保持礼仪道了一声谢以后，也连忙告辞了。

    雷古勒斯踱着步子，刚走到南瓜地附近，远远地就望见古尔芒正蹲在地上，死死抱着脑袋，口中念念有词，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对方全无察觉。

    “你在干什么？”雷古勒斯好笑地问道。

    古尔芒的身体一抖，颤颤悠悠地抬起脑袋，表情有些狰狞。

    “你们从哪里开始听到的！”

    雷古勒斯假装想了想，“大概是——血统？”

    “怎么会！”古尔芒惨叫一声，把头狠狠埋在双膝之间，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什么。

    “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古尔芒闷闷地问：“什么事？”

    “我记得你在二十年前告诉我你是一位混血巫师，怎么到了二十年后你就摇身一变，变成了来自东方古老家族的纯血巫师了？”

    “说不定我就不是个巫师呢！”古尔芒气鼓鼓地驳斥道。

    雷古勒斯露出了他惯常那副温文尔雅的虚假笑容，“这也说不准。”

    古尔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拍了拍外袍上的压痕，从地上直起身来。

    “我说我是纯血巫师，当然是因为我预感这个身份一定能给我带来很多便利，不是么！”古尔芒理所应当地说着，随即，她的眸色暗了暗，“至于后来，混血巫师……因为西弗勒斯是混血巫师……我这样说可以更加亲近他一些……”

    雷古勒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微笑着回复了一句“原来如此”，然后，他打了一个“女士优先”的手势，两个人并排朝城堡的方向走去。

    古尔芒瞥了身边人一眼，“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请说？”

    “你怎么和邓布利多一起来了？”

    “我赶到禁林里找到西里斯的时候，邓布利多就已经在那里了……当时，他大概是正好从禁林里出来……”

    “所以，你找到西里斯的时候，是不是激动得一个箭步就冲上去抱出他啦！”

    “没——有——”雷古勒斯咬着后牙槽说道，“他没有死是他的运气，胡来做事的人必须时刻警惕他的凄惨下场。”

    话点到为止，雷古勒斯立即换了个话题，“那么你呢？你为什么要对海格说那些话？我以为你会很讨厌他那种人，至少不会因为这些毫无价值的安慰而浪费口舌和时间。”

    古尔芒愣了一会儿，低声回道：“我不讨厌他，他对我一直都很真诚，而且又不会算计人。”

    她顿了顿，又道，“世界上多出一个坏心肠的人我不会有多高兴，但世界上少了一个好心肠的人我会很难过的……不过，我说的好心肠是指像他那样的人……”

    至于为什么要对海格说那些话——古尔芒的内心涌起一阵哀戚的苦涩。

    凶兽也不受人待见……有多少话，其实是她从前受难时，一遍一遍地在心底垂炼，又对自己反复告诫的呢……

    想到这里，古尔芒却不敢再细想下去。她用力甩了甩脑袋，脸上努力扬起一张快活的笑脸。

    “雷古勒斯！”她笑着唤道，“你一会儿还去找西里斯.布莱克吗？我答应了给海格送粥，你要再和我一起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