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夜

    绿袖收到消息来迎接顾昭时,脸上显而易见地带着几分疑惑。

    如今太子依旧常来坤宁宫用饭。虽然宋恒没再怎么说过大同相关事宜,但他每日用饭时心情都不错,想来大同的事情已经快要处理好了,这位顾夫人怎么依旧一副愁苦表情?

    见到萧玥后,顾昭谨慎地看了眼四周:“娘娘,可否屏退左右?妾身有要事禀报。”

    萧玥面上有些诧异,却依旧让绿袖带着旁人离开:“大同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今日妾身前来,与大同之事无关。”见旁人皆以离开,顾昭正色道:“娘娘可知道,吴王妃现在身处何地?”

    “前些日子她来拜见我,我照例赏了她一些东西,其余的事情倒是没有关心。”萧玥眉头舒展,又问:“你是想说,吴王妃现在在宫中?”

    “妾不敢妄言。”顾昭神色谦卑:“只是今日翰林侍讲刘载的夫人钱氏来找妾身。钱夫人说,吴王妃入宫后没有回去,吴王与刘侍讲都有些担忧,又知晓皇后娘娘素来明理睿智,所以喊妾身前来向娘娘禀报一声。”

    萧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面色沉静如水:“你坐下喝杯茶吧,这事我知道了。”

    见萧玥平静至此,顾昭心中疑惑更甚,却见萧玥不紧不慢道:“等下,我让人看看徐神仙近来有没有见过陛下。”

    “陛下素来修仙近道,日日的打醮吐息,吞食丹药,有时候不免有些不常见的癖好。陛下有时会命人采选少女,好……好修身养性,这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

    实际上当今陛下颇有些采阴补阳的习惯,萧玥劝过多次,哪次都不见成效,最终只能隔段时间便进谏一次,好把搜罗进宫中的少女给发放出去。

    给这些少女发放遣散的银两,也是萧玥最大的一笔开销。

    这事顾昭听闻过几次,只是距离自己太远,便不曾放在心上。

    萧玥又道:“这采阴补阳的法子,是陛下跟着徐神仙学的。徐神仙不仅喜欢采办少女,还喜欢怂恿陛下去碰一些不该碰的人。如果近些日子徐神仙来过,你说的这件事,想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顾昭心头的紧张少了些,忽然想起萧玥入宫时,正是礼部侍郎的女儿。

    难道皇后也是因此同样的原因入宫的?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因为萧玥看向了她:“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去看看能否赶在宫门关闭前出去。若是旁人问起,你只说是为了柳三来——随便捏一个做了噩梦的理由便好。这事,别往外传,日后你也别掺和进来,免得给定远侯府带来什么灾难,明白吗?”

    顾昭感激地望着萧玥:“娘娘仁慈,妾身——”

    “别扯这些套话了,我叫人去送你,你快去看看能不能出去。若是不能,你便只能在这坤宁宫里过夜了。”

    顾昭谢过萧玥,跟着宫人步履匆匆地朝着宫门走。

    这位皇后殿下真是好生心善。

    这便顾昭匆匆忙忙地往宫门口赶,那边坤宁宫里萧玥笑着闲聊:“绿袖,你说陛下这回这么做,是不是又生病了?”

    绿袖便拉着萧玥往那间辟出来的小小佛房里去:“玥儿真是胆大,这里便敢说这样的话。”

    萧玥也任由绿袖拉着:“我已经打发了穆岑去探听消息,待会儿便能知道这位顾夫人所言是真是假。”

    佛房并不大,里面也只是在佛龛上供着一尊小小的观音像,佛龛下是一些香烛,地上则堆叠着几只打坐用的蒲团,还有几本佛经。

    如今,萧玥将几只蒲团叠在一起,自己和绿袖则分别坐在了蒲团上:“印象里,他哪回做这些不知羞耻的事情,都是因为生了病,害怕自己出事。”

    绿袖捡了三支线香,在烛焰上点着了,晃动几下灭了明火,这才将线香插到积满了白灰的香炉中:“玥儿如今连香都不点了?好歹点上几支香做做样子啊。”

    萧玥只是笑:“绿袖只说要不要打赌就好。”

    绿袖也笑:“当然要。不过,这回的赌注,我要你头上的夜月照竹簪。”

    闻言,萧玥虚虚抚上簪子。

    珍珠作月,素银作叶。竹枝挑月,月照疏叶。明明流光溢彩,偏偏又清冷雅致。

    萧玥顺手拔下了簪子放到佛龛前:“赌就赌呗,这簪子我多的是。”

    萧玥自入了宫便爱上了赌。

    不过,萧玥只赌一件事——当今陛下何时会驾崩。

    因着这赌资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萧玥便在坤宁宫辟了一间小小的佛房,说是自己担心陛下龙体,想要为陛下祈福。

    这佛房不大,里面东西也不多,但绝对不准旁人进入——

    用萧玥的话说,心诚则灵,旁人进进出出难免染了浊气,反而不美。因此,日常只有绿袖能够进来清扫打理,其余人等都不能进入,就连宋恒也不例外。

    实际上,这佛房也确实不能让外人进入——

    佛房简朴干净不假,但萧玥常常就皇帝何时会驾崩这事打赌,被人知道可就不妙了。

    也因着这事干系大,萧玥绿袖从未说出过驾崩一类字眼,而是待在佛房中后,拉过对方的手掌,用手指在对方手掌上虚虚划过笔画。

    说来萧玥也有些无奈。皇帝比她大十九岁,她入宫时,正是徐神仙用命博富贵前途的时候——

    皇帝娶萧玥,是为了冲喜。

    十年前,皇帝病重,偏偏太医院一贯的用药保守,只敢开温和滋补的药,猛药一味也不敢用。

    皇帝又向来修玄近道,那些方士见此觉得来了机会,不仅用了一剂猛药,还进言说,朝臣有女,利见皇帝。

    这利见皇帝的倒霉蛋就是萧玥。

    听到消息时,萧玥刚刚除了素服不久,闻言自是不信,还很是认真地反驳,说她父亲是礼部侍郎,选后择妃的事根本轮不到她。

    国朝素来爱从平民与低阶武将中择选后妃,就算真的有朝中重臣的妹妹或女儿,也是出身勋贵家庭。

    她一个当朝礼部侍郎的女儿,如何能做得了当朝的皇后?

    可说完这话没几天,萧玥就被抬进了坤宁宫。

    那时候萧玥才知道,皇帝病重,药石无医,情急之下听信了方士进言,不仅进了猛药,还将她封为皇后。

    萧玥不得不承认徐神仙确实手段高明。

    皇帝自幼身体病弱,那年卧床不起,徐神仙虽然明白富贵险中求,却还是不舍得让自己完全陷入危险之中,于是出了个极为阴损的主意——

    说朝中重臣的女儿与皇帝八字相合,是天生的旺夫命,能帮皇帝渡过这一劫,只是皇帝要先将这人立为皇后,祭告天地祖宗。

    若是皇帝顾念祖制,不肯将其册封为皇后,那么皇帝如有不测,是皇帝不肯听从方士进言,怨不得方士们;

    若是皇帝答应了,臣子却不肯将女儿送上,那皇帝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全是这臣子的问题,方士照样能置身事外;

    就算皇帝成功地将这臣子的女儿册封为了皇后,但最终却依旧不幸驾崩,那么方士们大可以推脱是皇后心意不诚;

    至于皇帝渡过了这一劫……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只除了萧玥。

    徐神仙先是劝说皇帝将吴王养在宫中,随后宫中便出生了两位男婴;随后又劝说病重的皇帝立后冲喜,那之后皇帝便转危为安。

    两件事彻底奠定了徐神仙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皇帝不仅要求旁人喊这道士为徐神仙,还时常接见他,见徐神仙比见许多重臣都勤,也十分信赖他。

    不过,也因着徐神仙颇受宠信,早得了几辈子都花用不完的荣华富贵,自萧玥入宫后,徐神仙为人处事便和善了许多,平日里觐见皇帝,也不过是要些金银公饱私囊,又或者撺掇着皇帝私底下采办一些没什么背景的平民少女,免得引起公愤。

    此外,徐神仙还常常为一些激怒皇帝的臣子求情。也因此,徐神仙在朝野内外的风评相当不错。

    若是皇帝真的将业已登入玉牒的吴王妃给扣留下来,想来皇帝的身体状况也不由乐观。

    思及此,萧玥激动得呼吸都乱了一瞬:“若是……之后你便能离宫嫁人了。”

    绿袖便笑:“玥儿便这般肯定?”

    萧玥笑着回应:“历代都以孝治天下,我虽然不是恒儿生母,却也养育了他多年,是他最信赖的人,遣散一人回家嫁人生子,想来并不难。”

    绿袖眼中有泪光闪烁,萧玥惆怅道:“说不准,那时候,我还能回家见一见爹和兄嫂。”

    绿袖叹气:“玥儿还是先想一想这次能不能赌赢吧。”

    萧玥和绿袖静静地坐在蒲团上,直到那三支线香燃烧殆尽,两人才带着一身线香气息走出了佛房。

    见两人出来,素云迎了上来:“皇后娘娘,顾夫人去的迟,到宫门时,宫门已经落钥了。现在正在偏殿里等着娘娘呢。”

    “果然没有赶上吗……”萧玥叹一声:“给她收拾间屋子,现在让她来找我。”

    顾昭再看到萧玥时,就看见萧玥正在练字。

    见顾昭进来,萧玥示意她坐下:“看过《道德经》吗?”

    顾昭面色有些难看,勉强回道:“幼时跟着父亲读过,还记得几篇内容,只是理解不算深刻。”

    萧玥濡了墨,又落下了一笔:“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若是无事可做,不如陪我一起读读《道德经》。”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意为:人说的话多,往往会使自己陷入困境,还不如保持虚静沉默,把话留在心里。

    说话间,绿袖已经递了一本《道德经》给顾昭。

    顾昭看了萧玥一眼,见她依旧认真地练字,便接过了那本《道德经》,心不在焉地翻阅着。

    这本《道德经》装订精美,却是全新的,页眉页脚均没有任何批注。

    随手翻着书,顾昭又听萧玥道:“有时候,看书不为得到什么知识,只是为了克制住自己心头的烦躁,免得自己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在我看来,论修身养性,无出《道德经》之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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