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江永王斌,柳璨惆怅更甚。
昔日他孤身一人,自是驰骋沙场,在宁夏自在得很。
可如今有了昭昭,边境苦寒,一时间他还真不舍得让顾昭也来宁夏陪他吃沙子。
若是昭昭真的来了宁夏,他还真怕昭昭被一阵风给吹走了。
如是想着,柳璨不由轻笑出声。
想来他的昭昭,在京城一切安好。
顾昭在京城确实一切安好,起码九月二十二日之前如此。
八月十九跑去坤宁宫见皇后、之后又收到柳璨报平安的书信后,顾昭彻底放心下来。一闲下来,顾昭便觉得之前太辛苦柳峻兄弟三人,索性领着顾轩和几位侄子一起贴秋膘,直吃得柳岭柳峪两兄弟肚儿滚圆,脸也胖了起来。
这样愉快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九月二十二,这一天,定远侯府中来了位稀罕的客人——
这人便是翰林侍讲刘载的夫人钱氏。
这天顾昭刚回到柳璨院子里,就看见大嫂和一位素未谋面的妇人在谈话。
这妇人约莫四十多岁,白净的团团圆脸,气色很好,看着雍容华贵又知书达理。
见顾昭进了院子,妇人起身迎向顾昭:“这便是顾夫人吧?”
“妾身正是,”顾昭笑着应答,不解的眼神则望向了大嫂:这人是谁啊?是大嫂你的朋友吗?
赵氏尚未答话,钱氏便自顾自介绍了起来:“我姓钱,外子是翰林侍讲刘载,今日来求见顾三夫人,实在是万不得已,有事相求。”
翰林侍讲刘载?
那又是谁啊?
顾昭满头雾水,只能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心中却满是疑惑:国朝最忌文武结交,她确定自己与这位钱夫人素未谋面,她怎么来见自己啊?
钱氏似乎看穿了顾昭的疑惑,笑道:“烦请二位夫人与我去一处僻静地交谈。”
顾昭自是将两人引入了客厅中。
屏退左右后,钱氏正色道:“外子常为太子讲解文章,也因此与几位宗室算得上点头之交,其中一位便是当今的吴王殿下。”
顾昭依旧笑望着钱氏。
当今宗室遍地都是,她怎么知道这位吴王殿下是谁啊?
钱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即解释道:“当年老吴王去世时,身边只这么一个两岁的儿子在。而这位吴王世子的生母早亡,陛下对他很是怜惜。再加上陛下自践祚以来只生了两位公主,而立之年时,宫中还没有男孩降生,便听从了徐神仙的建议,将他养在了宫中。”
徐神仙是当今皇帝最为宠信的道士之一,比阁老七卿们见皇帝还勤。
而民间也确实有这么一种习俗:倘若某对夫妻婚后子嗣艰难,如何延医问药都没有结果的话,可以试着收养一位义子或义女,等过上几年,这对夫妻大概就能生出自己的孩子了。
“说来也是天佑社稷,这位小吴王养在宫里后,皇宫里便接连出生了两位皇子。一位是先太子宋煦,一位便是当今的太子宋恒。”
提及两位太子名讳时,钱氏将声音一压再压,顾昭险些都要听不到这两人的姓名究竟是什么了。
钱氏的声音又稍微提高了些:“因着这些缘故,吴王五岁时便正式袭爵,陛下还赏了他几块皇庄。又因着吴王与两位皇子年纪相仿,陛下便让几人一起读书练字。”
“先太子宋煦去得早,之后宫里只剩下当今太子与吴王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年,吴王自然更受宠幸,就连成婚就藩都往后推迟了许久,如今年近二十,礼部才给出了王妃人选。”
国朝藩王无诏不得入京,即便这藩王生母在京城去世,没有皇帝的允许,也不能入京奔丧。
而藩王到自己的封地就藩多在成婚后。
提到这位王妃人选时,钱氏面色难看了起来:“因着吴王加冠在即,礼部动作也很快,月前就将这位王妃的姓名入了玉牒。”
顾昭笑:“吴王得配佳偶,这是好事啊。”
钱氏直直望着顾昭,声音更低:“偏偏这位吴王妃,如今被拘在了乾清宫中。”
顾昭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赵氏也很是震惊,闻言不由发问:“钱夫人,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说不定,陛下只是爱惜吴王,想要赏这位吴王妃一些东西呢?”
钱氏叹了口气:“我哪里知道乾清宫中发生的事情?还是吴王见王妃久久不归,才告诉了外子,想要让外子去见太子,请太子帮忙询问一番。”
“偏偏前些日子大同发生了兵变,太子忙于公务,便将经筵一推再推,外子也有多日不曾见过太子了。”
“外子既见不到太子,自然无法发问;偏偏吴王大婚在即,却找不到王妃。如今又不是初一十五,我们无法去请皇后娘娘帮忙。我思来想去,忽然想起昔日顾三夫人曾经得到过一块牙牌,能够不帖直拜,直接去觐见皇后娘娘,这才急匆匆赶了过来,想要请顾三夫人帮我这个忙。”
说完后,钱氏皱眉望向顾昭:“我知道这事凶险,稍有不当就会引来麻烦,但此事又不得不解决,还请顾三夫人以大局为重,带我去见一见皇后娘娘。”
顾昭一时沉默下来。
这事涉及天家秘闻,还是一件丑事。顾昭不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但也知道搅进去不是什么好事。
凭良心讲,顾昭不想去。她本来没有把自己搭进去帮助别人的怪癖,何况如今她嫁给了柳璨,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顾昭根本不想给柳璨惹来哪怕一丝一毫的麻烦。
赵氏自然也清楚其中凶险,不由问道:“钱夫人,如今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钱氏面色肃穆:“除开吴王、外子等寥寥数人,只有两位夫人知道。”
赵氏眉心紧皱:“钱夫人可曾试过中官这条路?咱们进不得宫、见不得几位殿下,但太监们的根子在宫里,可否通过他们的关系,去进一进皇宫?”
钱氏苦笑:“赵夫人应当知道,外子性格刚强,想来耻于与宦官为伍。家夫与太监们没有仇怨就是好的了,哪里又能够请他们出面?”
可走的路似乎一一地都被堵死,只剩下顾昭这里还有一块能够进宫的牙牌。
赵氏与钱氏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顾昭身上。
顾昭轻轻叹气:“钱夫人一定要入宫吗?”
钱氏面上浮现出几分愧疚,迟疑片刻后,坚定道:“此事需要尽早解决。若是再拖几日,等到礼部出面把事情闹大,此事便无法收场了。”
“昭昭,你身后还有定远侯府。”赵氏沉默许久,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是啊,她身后还有定远侯府,定远侯府既是她的倚靠,却也可能受到她的连累。
顾昭心头顿时烦躁起来。
若是她早早知道今日钱氏要来,直接称病不见即可,反正定远侯府侍卫悍勇,她要是不想见,钱氏无论如何也闯不进来。
偏偏如今她已经知道吴王妃在皇宫的消息了。
如今顾昭去皇宫,自然会卷到这桩丑闻之中;可哪怕顾昭拒绝了钱氏的请求,诚如钱氏所言,等到礼部操办婚礼时发现没了新娘子,事情只会闹的更大。到时候顺藤摸瓜查到了顾昭这里,定远侯府照样会受到牵连。
柳璨远在大同,正在处理兵变事宜,自己不能让他担心……
如是想着,顾昭望向钱氏,认真道:“钱夫人一腔热血,对刘先生也好,对君父也罢,妾都十分佩服。只是妾毕竟嫁进了定远侯府,凡事都要考虑夫家,纵然我有心帮助钱夫人,许多事情也不能做。”
钱氏面色有些难看,顾昭叹了口气:“我可以带钱夫人去坤宁宫,但请钱夫人答应我一件事情——”
说着,顾昭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钱氏。
钱氏果断道:“顾夫人请讲,我定然答应。”
“若是钱夫人能够进去,便只说请我带夫人去见皇后娘娘。方才钱夫人所说的事情,我不知道,大嫂也不知道;倘若钱夫人不能进去,便只有我和夫人清楚此事,大嫂并不知情。之后我就独自去见皇后娘娘,向她陈说此事。不知钱夫人以为如何?”
这样做,能够把自己也摘出去最好;即便不能把自己给摘出去,起码可以把定远侯府的其他人给摘出去。
钱氏松了一口气:“就依顾夫人的意思办。”
顾昭依旧沉着脸:“不知道钱夫人想要何时去见皇后娘娘?”
“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天,”钱氏说着看了眼赵氏:“赵夫人觉得呢?”
“可如今已经是下午了,”赵氏面上带了焦急:“钱夫人便等不到明天吗?”
钱氏一脸关切,又要再言,顾昭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便依钱夫人的意思,烦请大嫂为我们准备入宫的马车。”
赵氏担忧地望着顾昭,将口中的话吞进肚子里,叹了一声:“昭昭,别让阿璨伤心。”
顾昭陡然想起昔日柳璨说过的话——
会。
我会殉情。
你若是出了事,我会很痛苦,痛到……失去理智。
顾昭眼睫剧烈地颤动,艰难道:“我知道。”
马车中的两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终于捱到了宫门口,两人顾不得好看,立刻跳下了马车,急匆匆地要去坤宁宫。
两人还没有走出几步,两只长戟便交叉着横在了面前,顾昭便拿出了萧玥所赐予的令牌:“这是皇后娘娘亲自赐予的牙牌,准我不帖直拜。”
另有侍卫验了牙牌,交还到顾昭手中后,那人望着钱氏:“这位夫人也有牙牌?”
两人的面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顾夫人,”钱氏面上愧疚更甚,顾昭也笑不出来了:“若是一个时辰后,我还是没有出来,钱夫人便可先行离去。”
说完后,顾昭一步步朝坤宁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