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想好的委屈话便说不出来了。
她现在不仅哭不出来,还有点想笑。
小时候,顾昭确实因为祖母的偏心而委屈过,但很久后才清楚自己是因为性别而受委屈。尽管如此,顾昭倒不曾因为自己的性别而自惭形秽,相反,顾昭偷偷地挑唆弟弟捉弄祖母。
只是柳璨方才的神情太过严肃、也太过怜爱她,顾昭不由起了几分捉弄柳璨的心思,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地假装委屈,想要看看柳璨的反应。
如今见柳璨这般难过,顾昭心下欣喜之余,还添了几分愧疚。
认真地想了想,顾昭推开柳璨,诚恳地望着柳璨的眼睛:“阿璨,我没有不想为你生儿育女。”
柳璨依旧温柔地抚摸顾昭的脸颊:“我知道,是我不喜欢小孩子。我想独占昭昭。”
顾昭哭笑不得地望着柳璨,柳璨便拉着顾昭的手摁在心口,温声道:“昭昭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顾昭不言不语,柳璨接着道:“我说过,我想要昭昭,一直都想。”
“我也只想要昭昭。”
手心下是柳璨炽烈有力的心跳,顾昭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柳璨不允,顾昭又岂能如愿?
顾昭便靠近了柳璨,将头贴在柳璨胸膛,柳璨这才松开了握着顾昭的手。
柳璨太过认真,顾昭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感受着柳璨的心跳,顾昭闭上了眼,轻声道:“阿璨,你要是想要孩子,可以——”
可以找妾室生孩子。
妾室的孩子也会养在正妻手下,管正妻叫娘。按顾昭以往的看法,给夫君寻几房妾室既能为自己赢得美名,又能白得几个孩子,实在是一举两得之事。
只是,嫁给柳璨后,柳璨对她太过爱惜,顾昭起了私心,不想让柳璨碰别的女人。
曾经视作平常的话语死死地梗在口中,顾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几个字。
“可以找妾室生,对么?”柳璨垂眼望着顾昭的头顶,轻声道:“昭昭不是说过,我和旁的女人欢好,昭昭会嫉妒么?”
顾昭喉头更加噎得慌:“是,我会嫉妒……”
不同于昨夜戏谑的玩笑,顾昭第一次体会到了嫉妒的滋味——她心头似乎有一股火在烧,只要想想柳璨抱着别的女人,心头便梗得不像话。
“那我就不找她们,”柳璨声音轻而坚定:“昭昭不想要孩子,那咱们就不生孩子。”
顾昭抬头望向柳璨,恰好看见他垂首望向自己的眼睛。
柳璨眼睛里满是温和笑意。他道:“那就说准了,不要孩子了。”
顾昭皱起了眉,低而坚定道:“阿璨,你不准碰别的女人。谁也不准。”
柳璨双眼微张,眼中溢出狂喜——
顾昭平日最是理智,待人接物外圆内方,即便有不喜的人或事物,也会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绝不会授人以柄。
这还是顾昭第一次如此直白生硬地提出要求。
柳璨将顾昭抱得更紧了些,笑道:“昭昭喜欢我?”
顾昭皱眉望着柳璨,不知道该不该回话。
世人皆道女子不应嫉妒,甚至应当主动将女人送到夫君面前。
可是……阿璨这般好……
她不舍得。
柳璨的手自顾昭头顶一路抚摸到后背:“昭昭还记得,咱们的新婚夜,我做了些什么?”
新婚夜,柳璨担心她生育出了意外,自己打了地铺。
思及此,顾昭眉头完全舒展开来,脸上也洋溢起笑容。
顾昭道:“阿璨,我喜欢你,不想你和别人欢好温存。”
柳璨手指曲起,轻轻敲在顾昭额头上,道:“好。”
柳璨声音里带着几分得偿所愿的狂喜:“昭昭,我定不负你。”
上一世,柳璨获封凉国公后求见顾昭的经历,让柳璨清楚看到了顾昭温和善良表象下最理智冷静的一面。
也因为这一面,柳璨不敢确定顾昭对他的好感,究竟是源于男女之情,还是对他救下顾昭母亲的感激。
如今顾昭终于从大方得体的壳子里跳了出来,柳璨自是大喜过望。
顾昭眉头扬起,笑道:“阿璨可要想明白,今天答应了我,日后你便再不能莺莺燕燕左拥右抱了。”
柳璨也笑:“我有昭昭便够了。”
柳璨说着放下顾昭,拿了衣服过来,道:“昭昭快些穿衣服,你教我怎么做汤,我做给你喝。”
顾昭没碰衣服,反倒是笑倒在柳璨怀中。
顾昭最终还是没有喝到那碗汤。
倒不是柳璨出尔反尔,摆什么君子远庖厨的姿态,而是那碗汤即是两人曾经做过的核桃酪,做起来繁琐不说,还要提前泡好材料。
穿戴好后,顾昭认真地望着柳璨:“阿璨,你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柳璨不解地望着顾昭,顾昭解释道:“你日常起居并不需要我照顾,也不会强求我为你生儿育女,甚至连欢……”顾昭的声音低了下去,“连欢好都会委屈自己。”
“如今,你又答应我不碰其余女人。”
“阿璨,若非确定你别无所求,你对我这般百依百顺,我会怀疑你别有所图,卯足了心思想要谋财害命。”
柳璨皱眉,许久后,眉头渐渐舒展,道:“我不以为苦,心甘情愿。”
自从上一世看到顾昭的尸身委顿在地后,柳璨对顾昭唯一的贪求就是——好好活着。
如今顾昭安然无恙地生活在自己身边,自己时常能与顾昭欢好,顾昭又常常为他缝衣煮饭,柳璨再不敢有别的奢望。
如此,便很好。
什么子息、什么侍奉,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顾昭蹙眉望了柳璨许久,最后也没有弄明白柳璨到底图什么,只能归结为柳家家风清正严明,不准家中子嗣做始乱终弃的事情。
如是想着,顾昭放松下来:“阿璨,你今天不用去卫所吗?”
“不用,”柳璨驾轻就熟地撒着谎:“今日无事,正好用来陪昭昭。”
实则点卯时定然有人会替他圆过去,每日里缺员也是常事。
卫所么,没有一半及以上的缺额,那不成家丁了么?
顾昭笑着提议:“那我们去校场荡秋千?顺便请柳师傅检验下吴宽教导轩轩的成果?”
“这个嘛……”柳璨作沉思状,忽然倾身望着顾昭:“昭昭,轩轩若是学艺不精,我可以罚他吗?”
“啊?”顾昭愣在当场,随后一把拽住柳璨的胳膊:“我没有讨厌轩轩啊,我只是……”
只是有一点羡慕而已。
柳璨笑:“知道啦,我心怀宽广,不会因为这点事难为轩轩的。”
校场中,心怀宽广的柳师傅严格地检验了顾轩学艺的成果,并以顾轩基础尚未打牢为由,罚顾轩绑着沙袋扎马步。
顾昭担忧地望着顾轩摇摇欲坠的身影,悄悄走到柳璨身边小声发问:“柳师傅不会还要打轩轩吧?一刻钟二十板子?”
柳璨扎马步时候就是这种待遇,他要是想为自己出气,不会把这招用到顾轩身上吧?
柳璨摇头,严肃道:“打什么板子,一刻钟二十圈。”
顾昭:“……”
有点心疼弟弟,又有点暗爽。顾昭不由哭笑不得地望着柳璨。
柳璨压低声音:“放心吧,只今天一天,昭昭消气了就饶过他。”
顾昭望了柳璨一眼,不再言语。
罢了罢了,只是扎马步,想必顾轩也跑不了几圈,随柳璨去吧。
一旁的吴宽满眼同情地望着顾轩。
这小徒弟怎么惹到柳哥了,竟然让柳哥这么折腾他?
动作不规范一次跑五圈,今天罚的,够他跑一个月了。
柳峻心惊胆战地望着顾轩,心中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心情颇好的小叔会这么惩罚顾轩。
想着两人几乎彻夜未眠,兴致勃勃地交流所拥有赏玩之物的交情,柳峻走到柳璨身边,认真道:“小婶婶,我要替轩轩分担一半的惩罚。”
不涉及原则的情况下,凡事求顾昭比求柳璨管用;涉及原则的情况下,求顾昭或许可以将原则通融一番。
顾昭诧异地望着柳璨:“阿璨,轩轩的惩罚很重吗?”
柳璨笑:“又没挨打,哪里重了?”
顾昭顿时哭笑不得地望着柳璨。
柳璨大发慈悲地吩咐柳峻:“把轩轩的沙袋去了,两人各扎一刻钟的马步,动作标准点,别让我看。”
柳峻应是,欢快地跑了过去,帮顾轩一同解下身上的沙袋。
望着顾轩和柳峻的背影,顾昭拉住柳璨的手,将他拽到了秋千架上:“阿璨,你待我这般好,我怕是会恃宠生骄。”
柳璨熟练地揽过顾昭的肩膀:“恃宠生骄也是正常事。宠不是用来恃的,难不成是用来吃的?”
顾昭依偎在柳璨胸膛前:“这次回去的时候,把玄骓尾巴做的琴拿走。”
柳璨嗯了一声,顾昭又道:“今日晨起时的话,我是指关于祖母的那些话——是我故意说给阿璨听的,阿璨不要放在心上。”
柳璨停顿片刻,声音中溢出笑意:“晚了——昭昭说的话,我全都记得。现在才让我忘,绝无可能。”
顾昭看着和顾轩一块儿扎马步的柳峻,低声问:“阿璨,要是以后你想要孩子了,那又该怎么办?”
“怎么还在想这件事?”柳璨不悦地皱眉望向顾昭:“没孩子挺好的,免得我还要一直忍着。”
想到柳璨话里的深意,顾昭脸红了几分,却依旧低声问:“阿璨不是说过,千户是世官吗?”
顾昭想问的并不是千户。她记得上一世,柳璨斩封凉国公之位,一时煊赫异常。
柳璨也说过,想要封妻荫子。
倘若日后柳璨真的身居高位,他便不想将爵位传承下去吗?
柳璨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就没有呗,别说是千户,就算是国公之位,也没什么可稀罕的。”
见顾昭皱眉,柳璨改口:“那就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