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璨，你是不是故意的？”

    顾昭散着长发，起身离开了梳妆台，蹙眉看着放松地如同回了自己家一样的柳璨：“是不是，从我说要回家的那一刻，你就想到这里了？”

    铺好被子的柳璨闻言点头：“是啊，否则我怎么会有机会来昭昭闺房看一看？”

    顾昭双手环胸，哭笑不得道：“你来这里看什么？先前就一直来我家刺探消息，还没有刺探够？”

    柳璨望着顾昭，眼神示意她过去。

    顾昭被柳璨这热烈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刚好有几缕头发散到了身前，顾昭扬头轻轻甩了甩头，将所有头发都甩到了身后，这才故作平静地走了过去。

    刚刚走到床沿，柳璨就一把将顾昭拉了上去，随后娴熟地枕在了顾昭腿上：“昭昭又在污人清白。我来这里的时候，整日里谨言慎行，不敢越雷池一步，平日里只待在小校场，哪里有机会来这里看？”

    顾昭随手取下柳璨的发簪，轻轻抚摸着柳璨的头发：“那你现在得偿所愿了？”

    柳璨闭着眼道：“算是吧。”

    傍晚吃饭时，柳璨带着柳峻来了顾家，等到几人用完饭，顾清源便催着顾昭和柳璨回到定远侯府去。

    顾昭随口嘟囔：“爹都不肯让我在家里住一晚吗？”

    顾清源失笑：“你问阿璨愿不愿意让你在这里住。你屋子里一切如常，被褥也时常拆洗晾晒。若是阿璨同意，你们直接去就行了。”

    柳璨也笑：“既然昭昭想在这里小住一天，我当然同意。只是，劳烦爹为峻儿安排个住处了。”

    顾清源自是一口应下。

    结果就是，柳峻和顾轩一拍即合，顾轩在屋子里拿出他爹替他搜罗的那些小玩意儿和柳峻玩了大半夜，柳璨则跟着顾昭住到了她未出阁时的闺房中。

    想到晚饭时柳璨和顾清源的谈话，顾昭低头看着柳璨的脸，小声道：“就这么喜欢我？想要拥有我的一切？”

    “当然，”柳璨闭眼道：“昭昭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顾昭失笑，手指曲起，轻轻敲着柳璨的额头：“那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还会殉情啊？”

    柳璨眉心一紧，缓缓张开了眼睛，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顾昭。

    顾昭被柳璨这副凝重的表情给惊到了，咳一声扭转话题：“我说笑的，我要是死了，你续弦我也不会拦——阿璨，你松手！”

    提及“死了”二字时，柳璨猛然翻身将顾昭压在了身下。

    顾昭两只手腕被柳璨一手捏住，紧紧禁锢在头顶，丝毫动弹不得。

    顾昭被柳璨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到了，但也不觉得害怕，只是歪头避开柳璨的视线：“阿璨，松开我。”

    “看着我的眼，”柳璨恍若未闻，等到顾昭盯着他的眼睛时，轻声道：“会。”

    顾昭愣愣地望着柳璨，望着他深深折起的眉心，望着他蕴满认真的眼眸，望着他凝重严肃的表情。

    “我会殉情，”似乎是担心顾昭没听清楚，柳璨又重复了一遍：“所以，别提那个字。”

    “你若是出了事，我会很痛苦，痛到……失去理智。”柳璨轻轻呼出一口气，神色慢慢平和下来，笑着起身，将顾昭揽到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又轻轻揉着顾昭的手腕：“无论男女，殉情都是太蠢的事情，正常情况下，我肯定不会做。但若是失去了理智，那我就不敢保证了。”

    柳璨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似乎是说了不切实际的玩笑话，正在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

    顾昭没说话，而是回想着柳璨方才的表情。

    柳璨方才的表情未免太过悲痛，就好像……好像真的遇到过她身死的状况一样。

    但是，怎么可能？

    顾昭正要深思，柳璨已经咬住了顾昭的脖子，含糊道：“昭昭若是再想那种事，我就生气了。”

    “我没有想，”顾昭回过神来，拉开与柳璨的距离，两臂搭在柳璨肩头，与柳璨额头相抵：“这么好的阿璨，如果和别的女人温存、和别的女人欢好，我会嫉妒的。”

    柳璨低笑：“昭昭放心，不会发生那种事。”

    毕竟是在顾昭未出阁时的闺房里，柳璨没有闹她，却坚持要顾昭枕在他肩头。

    顾昭担心自己枕一夜，柳璨肩头会酸痛，自是不从。

    柳璨不容拒绝地伸手将顾昭的头摁在自己肩头，顾昭只能投降，不过却没有枕在柳璨肩头，而是将头伏在了柳璨胸膛上，温声道：“阿璨还在想方才的事？我只是随口一提，我还想和阿璨一辈子呢。”

    “没有想，”柳璨声音很低很轻，“夜深了，睡吧。”

    顾昭有些不信，缩回到自己的被子中，忽然又翻身面对着柳璨，伸手拉开了柳璨的被子，自己钻了进去，蜷缩在柳璨身侧，又将柳璨的手臂拉到自己身侧，这才看着柳璨带有几分惊讶的眸子，笑道：“阿璨小心些，我睡觉不规矩，半夜被子被我全卷走了，我可是不负责的啊。”

    柳璨也面向顾昭躺着，笑道：“昭昭抢走被子，那我就抢走昭昭。”

    一句话羞得顾昭又背过了身去，没看见柳璨渐渐消失的笑容，以及柳璨眼中浓重的痛惜与不舍。

    没有人能伤害昭昭。

    没有。

    次日清晨，顾昭醒来后，静静凑到柳璨身边，撑起上身，手指隔空抚摩着柳璨的眉眼。

    在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房间里和柳璨一同入眠，真是新奇又美妙的感受。

    如是想着，顾昭不由将头枕在柳璨胸膛上。

    下一刻，一只手放在了顾昭后脑上轻轻摩挲，随之而来的是柳璨含笑的声音：“我长的便这般好看？好看到昭昭日日趁我睡着后偷看？”

    “好看，怎么也看不够，”顾昭毫不吝惜地夸赞柳璨的外貌：“阿璨，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漂亮的容貌，长在男子脸上，多少有些浪费？”

    柳璨睁眼望着顾昭。

    怎么会没有呢？

    他两位哥哥小时候便总是把他打扮成女孩模样，说他这样的长眉毛、大眼睛和白皮肤，长在男孩子的脸上简直是白糟蹋了。

    入了军营后，也总有不长眼的男人见他面容秀美，想要在他身上发泄多余的精力。

    但这些事，柳璨绝不想让顾昭知道。

    想了想，柳璨道：“那咱们生个女儿？听说女儿长相随爹，这样便不浪费了。”

    “看来是有人说过，否则阿璨不会避而不谈。”顾昭目光微凝，随后枕在柳璨肩头：“你知道我日日偷看你？”

    柳璨笑：“是。军营之中起的早，若是起不来，要吃板子。久而久之，每每有风吹草动，我便会醒来。昭昭每次睡醒，我都会知道。”

    谈起军营，顾昭皱眉望着柳璨：“说起来，你怎么把李俭江永他们丢在家里，自己和峻儿一起来找我了？”

    “他们吃了几杯酒，都闹江永和卫珍去了，家里也没有别人，我便和峻儿一块儿来了。”

    “这样啊，”顾昭翻身趴好，单手支颐，戏谑地望向柳璨：“那阿璨日日都装睡，是故意装作一副熟睡的样子，好让我满足了色心？”

    柳璨但笑不语。

    顾昭的声音有些闷：“阿璨很喜欢孩子吗？”

    刚才阿璨喊她生女儿欸。

    听顾昭语带忐忑，柳璨当即改口：“没有，柳峻那小子够皮的，看着就让人头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养小孩子，方才只是随口一说。”

    顾昭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在娘肚子里的时候，是个很强壮的孩子，祖母觉得我一定是个男孩。等到我出生，祖母发现我是女孩子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娘也受了好多刁难。”

    柳璨坐起，将顾昭抱到了自己怀里：“……昭昭慢慢说，我在听着。”

    柳璨早就知道顾昭早年受过委屈，只是不想戳顾昭伤处，因此一直也没有问。

    如今顾昭主动提起，柳璨自是心疼又好奇。

    “阿璨不必担心，我既然肯说出来，自然不会因为这事而难受。”感受到柳璨轻轻拍在自己后背的手，顾昭倚靠在柳璨肩头：“我之下，轩轩以上，还有一位早夭的妹妹，叫青青。因为我们两个，娘受了好多委屈，祖母直骂娘是瓦窑。”

    自古生男称为弄璋之喜，生女称为弄瓦之喜。若是有人一连几胎都生了女儿，便有刻薄之人说这女子是瓦窑，或是瓦窑娘子。

    “娘怀轩轩的时候，祖母以为轩轩也是女孩子，爹爹外出时，祖母便不住地要母亲做那些麻烦的汤品，娘八月怀胎时都不能幸免。我心疼娘，便和娘一块儿做，这也是我做汤品熟练的原因之一。”

    “可轩轩出生后，祖母便换了一种态度，平日里天天给轩轩各种小玩意儿和钱，只有轩轩有。爹娘知道后，偷偷补齐给我，说是祖母给的。”

    “有一次，祖母给了轩轩一笔钱，爹娘不知道祖母究竟给了轩轩多少，索性给了我一张银票。我好开心，以为之前误解了祖母，特意跑到厨房里做了一份汤感谢祖母，祖母却把汤给轩轩喝了，我一口都没有喝到。一口都没有。”

    “昭昭，”柳璨两手捧着顾昭的脸，俯身直直望着顾昭的眼，心疼道：“那咱们就不生。男孩女孩我都不喜欢，我只喜欢昭昭。昭昭不准因为这件事难过，好不好？”

    “阿璨，我没有难过。”顾昭本来并没有因为这事伤心，只是见柳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头竟然觉出一股委屈来，声音也有些干涩：“我暂时还不想要孩子，所以想跟你说清楚，免得你有什么误会。当然了，阿璨要是想要孩子，我可以——”

    “昭昭，我娶你并不是为了繁衍子息，昭昭不要多想，”见顾昭的声音越来越干涩，柳璨喉头也有些梗：“昭昭想喝什么汤？我做给昭昭喝，好不好？昭昭要喝多少都可以，什么时候都可以，好不好？”

    柳璨紧紧抓着顾昭的手，力度之大，让顾昭都感觉到了些许的痛意。

    见柳璨这副沉痛的表情，顾昭心头一阵熨帖，话语间竟然带了几分委屈的撒娇：“阿璨若是因为我生了女孩子委屈她，我就再也不理阿璨了。”

    “好好好，”柳璨一叠声地答应，伸手将顾昭摁在了自己怀里，轻若梦呓地低语：“不生了，咱们不要孩子了，我是昭昭一个人的，没人能让昭昭受委屈。”

    虽然早知道顾昭受过委屈，但柳璨不曾想到顾昭受委屈的原因竟如此无聊，更不曾料到那妇人竟让顾昭对生育有了这么多的害怕。

    柳璨轻轻拍打着顾昭的后背：“昭昭，委屈就哭出来，但昭昭要答应我，哭过这一次后，再也不要为这种事哭。他们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