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柳璨刻意找了一家与江永约定地点最近的酒肆,请两人进去后,柳璨便叫了整整一桌的酒肉,喝了几杯后,柳璨惆怅道:“可惜没有马肉肠,否则定要好好招待两位兄长。”

    图森与阿里朵对视一眼,眼中的怀疑减轻了几分。

    中原人养马不易,所豢养的马匹大多质量低劣,却所费不少。

    既是豢养不易,中原人自是不会吃马肉;偶尔吃一次马肉,也不怎么会做,而是像羊肉猪肉一般烤着吃,或是煮着吃,结果就是马肉酸硬,很是难吃,非要就着酒才能吞下肚子去。

    他们匈奴人也不常吃马肉,却不是因为不会吃,而是因为不舍得吃——

    自夏天开始便选了合适的马儿好好地饲养,等到秋天草黄马肥的时候,再将马儿斩了,分别取了马肉和马肠,清理干净后,按着三分肥、七分瘦的比例,或是五分肥、五分瘦的比例,将马肉混合好了灌入马肠中,再熏干留存。

    等到了冬天,取上二斤马肠煮好,就着一壶烈酒,即便外面下了一天的大雪,吃完后也一天不会冷。

    这马肉肠当然是招待朋友的好菜,不是好友,主人家还不会拿出来呢。

    这人虽然是中原人,但能说出马肉肠来,倒也未必没有一位名叫图不花的朋友。

    阿里朵笑道:“陈东兄弟客气了,客随主便,有什么吃什么就好。等陈东兄弟到了草原,我们再拿马肉肠招待陈东兄弟就是了。”

    图森闻言心头一动,也笑道:“陈东兄弟还爱吃什么?尽管说出来,无论是酸奶还是羊肉,我们定然拿出来招待你。”

    “不是银碗盛出来的酸奶,我可是不喝的,”柳璨也笑:“说来,昔日我同图不花大哥在草原过夜,最怀念的还是那成圈的白蘑菇。也不知道这些蘑菇是怎么长的,白日里还不见一点踪影,可一下了雨,顿时冒出了一大圈的白蘑菇,用匕首沿根剜了,在火上一烤,只加些盐便鲜美无匹,我现在想起来还在流口水呢。”

    “酸奶倒是好说,只是这白蘑菇,”图森笑:“要看长生天肯不肯让陈东兄弟吃。”

    三人同时大笑起来。

    图森放下心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银碗有用,但银碗确实能够防止酸奶变质。草原上殷实的人家里,都会有几只银碗,平日里自己使用,等到来了客人,便将银碗让给客人使用。

    至于白蘑菇,这倒也是草原上一道可遇不可求的美食。

    这白蘑菇总是围着一个圈生长,雨后冒出来后,不多时便会老去。可若上碰上了好时机,将蘑菇剜了,只用火一烤便是难得的美味。

    只是这美味非要雨后才能享受,中原人多不知道。

    见图森与阿里朵不再十分疑心,柳璨笑着又敬了一杯酒。

    上一世柳璨与匈奴人缠斗多年,自是知道匈奴人的一些习惯,比如吃马肉肠,用银碗喝酸奶。

    但这白蘑菇,还是顾昭说给柳璨听的。

    昔日顾昭在护国寺里给他做的那一碗口蘑豆腐汤,里面的蘑菇便是这种白蘑菇。

    见柳璨喜欢,婚后顾昭常常做给柳璨吃,还夸他嘴刁,寻常荤腥入不得口,吃一次就尝出了这种白蘑菇的好来。

    柳璨以为顾昭又在逗她,便问她:“这蘑菇,难不成比灵芝还要珍贵?”

    孰料顾昭竟点了头:“这是爹偶然遇到一位匈奴商人,对方给他吃的,说即便在草原上,这蘑菇也是可遇不可求。还说这蘑菇总是围着一个圈生长,好吃的时间很短。你别看这只是一小碗蘑菇,却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下了雨,蘑菇成圈探出头来,这叫天时;恰好给人看到,赶在能吃的时候采摘下来,这叫地利;恰好那人把这蘑菇晾成干货,带到京城,又恰好那人与爹爹熟识,送到了爹爹手中,这叫人和。若非天时地利人和,你可吃不上这一口蘑菇豆腐汤。”

    “我家中做些买卖,平日里带些铁锅绸缎一类的东西,去草原上换些皮毛过来,也因此,认识了图不花大哥,”柳璨笑着解释:“这几年边境吃紧,父亲不肯再让我去草原,我便许久不曾与图不花大哥见过。今夜见了二位兄长的背影,还以为是图不花大哥,因此便追了过来。”

    柳璨又举起了酒杯:“两位兄长不嫌弃,陈东却不敢不知礼,烦请两位大哥满饮此杯。”

    图森与阿里朵将酒一饮而尽:“是啊,这几年北边确实不太平,听说去年二月份,两边可狠狠地打了一场恶仗。大人们封官进爵,只苦了咱们这些小民,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图森说的表情越发惆怅,忽然朝着四周看了看,凑近了些,低声道:“听说,你们这边皇帝见天的修仙,道士倒比阁老见的勤。好容易他肯出来发道旨,就是让人给他采办少女,学什么采阴补阳。”

    说着冷哼一声:“我看啊,他也该行一行牵羊礼。”

    牵羊礼是草原获胜方对战败方的侮辱,中原也有皇帝行过,便是北宋的徽钦二帝。而徽宗皇帝,也爱采办少女,采阴补阳。

    柳璨既然崇拜岳飞,自然对这段历史不陌生。

    可牵羊礼前面是靖康耻……

    柳璨面色有些难看,低声道:“兄长小心些,怕是周围就有锦衣卫的缇骑在,若是被人听到了,小弟家中破财事小,只怕自己也被抓进诏狱里,受尽诸般折磨。”

    锦衣卫常有缇骑四下查探,有时是奉君命探查事务,但更多时候是欺男霸女,强占钱财,时常抓了人进诏狱,让人破财免灾。

    图森坐正,笑道:“陈东兄弟这副铜筋铁骨的好身子,竟然也怕他们?”

    柳璨这般身量,看着不像是商人,倒像是军中精锐。

    “血肉之躯,如何能与刑具相抗?”陈东苦笑,似乎很是心有余悸:“昔日爹带我在草原行走,怕我出事,强逼我学了些保命的手段,我也只是看着精壮,实际上不怎么能打。以往,图不花大哥三两下便能将我摔到地上,还笑话我是个连一根牛骨头都敲不断的废物。图森大哥莫要说了,切莫惹上事端。”

    匈奴人爱好摔跤,与人比试时,除了马术箭术,还要比赛摔跤;至于牛骨,则是将吃干净肉的牛骨晒干,一手固定,用另一只手将牛骨敲断。

    眼见自己几番试探,陈东都滴水不漏,图森渐渐放下心来:“也是,朝中奸臣当道,还是莫要惹事为好。”

    这奸臣,自然是指燕柏。

    图森忽然又道:“兄弟,我们的确有事要做,先告辞了。”

    陈东便不再挽留,起身相送。

    等两人离开后,柳璨一言不发地坐回到桌前饮酒,等着江永的汇报。

    他一早便叫江永带人前去查探,又拖了两人这么长时间,想来不会有事。

    不多时,江永来到,面色很是难看:“我带几个兄弟去巡查时,有条街起了火,像是用了炸药;我们到时,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到了。我们便跟他们说了几句,又跟着可疑的匈奴人,端了几个地方,最后总共只炸了两处,估计会报成走水。”

    上元佳节被匈奴人摸到京城,又放了炸药搞惊慌,朝廷肯定是不会认的。

    不过上元佳节灯火如昼,如今只炸了两处,说成走水失火倒也说的过去。

    听到起火时,柳璨便坐不住了,如今起身吩咐江永:“你处理这些,我去找昭昭。”

    这群匈奴人,竟然趁着上元佳节作乱,肆意屠戮平民百姓,当真可恨!

    走到酒肆门口时,柳璨又道:“你看看,能不能抓到图森和阿里朵两人,多拔出几颗钉子来!”

    国朝也好、匈奴也罢,自是都往对方国土上派了斥候几番探查。

    今夜柳璨见图森与阿里朵神色严肃,似有异常,便安置好顾昭,前来打探对方的意图。

    虽说柳璨没能套出对方的话,却也拖了两人很久,将伤亡损失降到了最低。

    京城里还有多少探子,柳璨虽然并不确定,却依旧想多除掉几个探子消气。

    现在,还是先去找顾昭。

    顾昭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不时喝一口茶。

    柳璨到底去做什么了?

    “昭昭,”顾昭正想着柳璨,鼻尖忽然嗅到一丝酒气,随后听见一声唤。

    顾昭下意识地抬头向发声处转头时,就看见柳璨在小摊、车架和屋檐上几个借力,片刻间便直接跳进了窗户。

    柳璨上上下下将顾昭打量了好几遍,见顾昭毫发无伤,这才放下心来,笑道:“现在去哪里玩?”

    “你见完故人了?”顾昭笑:“他是男是女啊?都说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柳三公子不是去私会佳人了吧?”

    柳璨笑:“我现在才来会佳人。佳人若是生气,我才要泪湿青衫袖呢。”

    这诗是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后半首是: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只是柳璨惯穿青色布衣,又有白居易司马青衫的典故,他便说泪湿青衫袖。

    顾昭不答,只是道:“方才,我看见有官兵匆匆忙忙地过去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柳璨叹气:“就知道瞒不过你。方才有匈奴人来此放火生事,现在江永他们已经去处理了,不会有事了。”

    炸药的事,以及方才柳璨和图森、阿里朵两人几番试探的事情,柳璨自然不会说出来让顾昭担心。

    “我们回家吧,”顾昭起身,想要让柳璨好好歇一歇,却被柳璨打横抱起。

    柳璨垂眼看她:“有我在,不会出事。一年只这么一次上元佳节,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说着柳璨坏笑:“抱紧我。”

    下一刻,柳璨自窗中跳了下去,顾昭连忙紧紧抱住了柳璨的脖颈。

    周围的人羡慕惊讶的目光传来,顾昭羞得往柳璨怀里钻。

    玄骓通人性地走到了两人面前,柳璨拿起面具为顾昭戴上,将顾昭放到了马上,随后自己也戴了面具,翻身上马,认真道:“昭昭,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上元节。”

    顾昭心中一股甜蜜,不清楚是因为柳璨陈酒般低沉醇冽的嗓音,还是出于方才旁人羡慕眼神给她带来的小小虚荣,只道:“听阿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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