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哟哟,”韩策戏谑地望着走到顾昭身边的柳璨:“成了,都别愣着了,该搬桌子搬桌子,该拿酒菜拿酒菜,别吓到了你们嫂子。”
顾昭有些尴尬,偷偷扯了扯柳璨的衣袖,低声道:“哪有这么招待客人的?”
柳璨道:“别管他们。他们对这院子,比对忠武中右所都熟。”
顾昭瞧了眼四散的身形,便信了柳璨的话,轻声道:“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
柳璨揽着顾昭的腰:“一块儿见见他们。我在呢,他们不敢调侃你。”
顾昭还是有些尴尬:“我没碰见过这么多人……”
顾清源虽然没有拘着顾昭,但顾昭所相识的,也就是李叔范掌柜等人。现在一时见了这么多人,心下不由有些紧张。
柳璨委屈地垂眼:“那昭昭就留我一个人应付他们?”
顾昭:“……”
您不是和他们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吗?您委屈害怕个什么劲儿啊?
顾昭无奈道:“随你。”
几人个个手脚利落,又力气极大,院子里很快便摆了四张桌子,柳璨、顾昭和柳峻一桌,其余人分别散坐。
酒是顾清源送来的那批酒中的一坛。看见半人高的酒坛子时,顾昭狠狠吃了一惊。
顾清源身体颀长,五官雅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温润从容的气质,这气质不仅表现在他待人接物上,也表现在他饮酒时。
顾清源素来风雅,每次喝酒都要用不同的酒具——譬如葡萄酒用琥珀杯,黄酒用白瓷小盅,偶饮烈酒则用酒爵——为了喝酒,顾清源特意搜罗了一批各种各样的酒杯。
想象着父亲一面派人装酒、一面皱着眉嫌弃这些酒过于烈性,一点也不好喝的表情,顾昭不由轻笑起来。
见顾昭笑,韩策玩笑道:“陈安,注意点吃相,你嫂子都笑话你了。”
陈安抬起头看向韩策,又转头看向顾昭:“嫂子才不会。嫂子一直都喜欢给我吃东西。”
顾昭想起她避而不谈的那盘杏仁豆腐,面上有些尴尬:“韩千户玩笑了,我是忽然想起来,有几块布料适合给你们做衣裳。”
“叫我韩策吧,或者韩大哥也行,没必要叫职务,”韩策道:“怎么,柳璨一人的衣服还不够你做的?他可是得瑟了很久了。”
顾昭垂眼:“反正闲着,待会儿我让冯嬷嬷给你们量尺寸。”
韩策道:“这倒是不用,我们身量体形都差不多,按着柳璨的尺寸给我们做就行。”
他们都是侯爷精心挑选训练出来的亲兵,个个身高肩宽,彼此体形也相差不大。
哦,除了陈安。这孩子比他们小上三四岁,还在长个子的时候。
“那怎么行?衣服合身了才舒服,”顾昭道:“冯嬷嬷做了四十多年的针线,手下很准,不费你们多少时间。”
顾昭以为韩策是怕她为他们量尺寸比较尴尬,便说冯嬷嬷是他们母亲一辈,好免去彼此的尴尬。
韩策笑:“难为弟妹考虑的这么周到。”说着又看了看陈安:“陈安这半年蹿了近两寸高,他的衣裳,劳烦那位冯嬷嬷往大了做,免得过些日子就穿不了了。”
顾昭应是,陈安便嘟囔起来:“我不能穿,我弟弟也不能穿?”
寻常人家生计艰难,常把孩子的衣裳往大了做,好让孩子多穿几年;若是家中孩子多,这衣裳便一个个地传了下去。
韩策笑骂:“你这孩子,衣服大了改小容易,改大却难;再说了,你嫂子请人给你做衣裳,你还敢这么挑三拣四的?”
陈安刚想说“挑三拣四的明明是你”,就听见柳璨也开起了玩笑:“真把我这当裁缝铺子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大笑。
大笑中,江永眼带探究地望向顾昭。
几人吃了酒,兴尽归家。
晚上,柳璨照例枕在顾昭腿上,“昭昭,我从没想过能有今天。”
父母兄嫂安好,昭昭陪在身边,和几个兄弟有说有笑地吃酒。
这是他多年以来,做梦都不敢梦见的场景。
顾昭摸着柳璨的头,说了句玩笑话:“也是,定远侯府和裁缝铺,差别确实有点大。”
柳璨便又笑了起来。闹够了,柳璨下了床打地铺。
冯嬷嬷和丹儿等人紧赶慢赶,总算在九月底给李俭他们做好了衣服。
一人两身,一厚一薄。
按着柳璨的意思,全是用的棉布,衣衫鞋袜,一应俱全。
尽管冯嬷嬷和丹儿都是老手,但做这么多衣服依旧不是一件轻松的活;顾昭给柳璨做了两身衣服后便烦了,不愿接着做衣服,索性将那几张貂皮收拾了出来,做了件大氅。
好不容易才等到做完了衣服,又有当日她公爹给的令牌在,顾昭和大嫂说了一声,大嫂赵氏也很是干脆地安排了几位护卫陪顾昭一起去。
顾昭、丹儿便打包了做好的衣服,一并去了忠武中右所。本着不给柳璨惹麻烦的态度,两人特意换上了男儿装扮。
可进了中午中右所后,顾昭犯了难。
她根本不知道柳璨或者李俭江永他们在哪里啊,怎么找啊。
手里就这么二十多套衣服——韩策的那份也一并带来了,顾昭想着托江永他们转交给韩策——闹的人尽皆知的更不好。顾昭想了想,对着大嫂派来的护卫道:“你能不能帮我找江永过来?”
顾昭比较熟悉的,只有柳璨和江永王斌。
柳璨见了她肯定要腻歪一阵,顾昭可不敢在这里跟他腻歪;王斌又是个大嘴巴,她怕王斌把这事嚷嚷出去。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将这些衣服交给江永。
那护卫领了命,正要去找江永,就见江永走了过来。
顾昭喜出望外:“真巧啊,刚想去找你,你就过来了。”
“嗯,”江永客气地应了一声,接过护卫肩上的包袱递给了身后的人:“先放到我屋子里。你去看着他们操练,我有些事情要做。”
身后之人领命,江永又看向顾昭,笑着提议:“我陪嫂子走一走?”
“不了,我就是来送些……”顾昭想也没想地反驳,忽然见江永皱起了眉。
江永笑道:“我还想让嫂子替我做几身衣服。能不能避开他们?否则柳哥知道了,我可就惨了。”
柳璨什么时候因为这种事情和他们生过气?
莫说做几身衣服了,柳璨带的银子,也大多是和他们一块儿花销的。
江永想必是和自己有话要说。
“刚好,我第一次来这里,想要逛逛,又怕没人领路,迷了方向。”顾昭笑着应和,又对着丹儿和侍卫道:“我自己去就好,不劳几位跟着了。”
江永看似漫无目的地领着顾昭四处走动:“柳哥前几天说,衣服已经快做好了。我知道你和他们不熟,就让人注意着,见了你就来告诉我。”
“今天遇到你,并非巧合,而是我刻意为之。”
顾昭道:“还是你考虑的周到。你要是不来,我也要让人去找你。”
江永忽然停下来脚步,对着顾昭道:“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么?”
顾昭抬眼望去,见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妇人。
妇人们像是刚刚睡醒,个个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四下走动。
现在正是下午,她们是午睡刚刚睡醒吗?
再者,军营里也会有女人吗?
顾昭忽然想起柳璨说过,军中将士操练严格,每天都会出一身的汗。
将士操练了一天,想来也没有时间精力去清洗衣裳。
那这些人,应当是浣衣为生的妇人吧。
如是想着,顾昭道:“为你们浣衣煮饭的妇人?”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江永心头一震,眉头紧皱,正色道:“柳璨果然没有碰你。”
顾昭不明所以,但依旧能听出江永此言中的意思,闻言冷下了脸:“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先回去了。”
“你先别走,”江永叫住顾昭,声音越发严肃:“接下来我说的话,或许有些冒犯,但请顾娘子如实告诉我。”
顾昭扭头看着江永:“你要说什么?”
江永为何忽然唤她顾娘子?
她已经成婚了,江永即便不叫她嫂子,也应该叫她顾夫人。
江永沉默片刻,斟酌道:“你和柳璨成婚二月有余,是否,尚未圆房?”
顾昭又惊又恼又羞又臊,闻言转身就走,江永又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如此清楚么?”
顾昭停下脚步,满面怒容地转头看着江永:“你最好真的有话要说。”
江永道:“那是自然。”
又指着妇人们道:“寻常军士不会花钱请人浣衣,精锐则自然有辅兵照料生活起居,也不会请人浣衣。这些妇人,并非是浣衣煮饭、谋求生计之人。”
顾昭依旧皱着眉,江永又道:“军中生活艰苦,侯爷又不准私斗滥赌,对酒的禁令虽然松些,但也不准人喝的烂醉,误了次日的操练。因此,军中大把的壮年男人只有一种发泄途径。”
顾昭眉头皱的更深,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果然,江永道:“这些妇人,全靠着一些皮肉生意维持生计。”
顾昭顿时满面通红,江永又道:“你看到她们却毫无察觉,我才验证了胸中的猜想。”
不等顾昭开口,江永道:“柳璨怕你日后生育时出事,所以不曾碰过你。”
顾昭满心的恼怒换成了惊讶,随即漾开细碎的甜蜜与酸痛,道:“……他确实说过,等我养胖一些再……”
“再行鱼水之欢”几个字,顾昭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江永便笑了:“柳璨不打算要孩子,你猜他会不会碰你。”
顾昭惊得直直盯着江永的眼睛:“你……你胡说些什么?!”
怎么会有男人不想要孩子?
而且柳璨明明说过,等她养胖了些就……
“你大可以亲自去问他,”江永转身,道:“回去吧,这地方不适合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