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璨难得换了身绸缎衣裳。他金冠束发,比之平时的利落劲瘦,更添了几分俊美华贵。
柳瑄与柳彻忙着迎接宾朋,柳璨也随着父兄站在定远侯府门口,一双眼不住地往门外看。
柳琼倒是有些清闲,退后几步,将他拉到一旁,笑道:“瞧你这副样子,不就是成个亲,有必要这么如临大敌的?”
柳璨没理他。
柳琼又道:“方才抬嫁妆的护卫回来了。”
柳璨眉间皱起,“怎么回事?”
他怎么没看见有人抬着嫁妆过来。
柳琼笑:“听说,你丈人看你不爽,特意弄了几箱子金银过来,那些护卫抬不动,当然就回来了呗。”
顾清源绝不可能在今日发难。
思及此,柳璨冷静下来,皱眉问道:“究竟怎么回事?现在谁在顾家?”
竟然没有上当?
柳琼挑眉,“韩策新调了五十铁骑过去,一定会把你的昭昭全须全尾地带回定远侯府。”
柳璨又挂了满脸的笑。
柳琼道:“你准备往外边看多久?”
柳璨瞟他一眼,没有说话。
柳琼道:“婚同昏,傍晚你才要去接她,现在可还没晌午呢,嫁妆都还没有来呢,你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男方亲迎一般要在下午,到了黄昏时候拜了天地父母,应酬一番后则去新房会见新婚妻子。
柳璨道:“我在这站着,心里舒坦。”
柳琼:“……”
这丢人样子。定远侯府养出这么个儿子,真是家门不幸。
好容易挨到了下午,柳璨总是能动身前去迎接顾昭了。
顾昭的嫁妆刚刚抬到定远侯府的时候,柳璨便有些按捺不住了,还是柳彻横了他一眼,冷声道:“人家心疼姑娘,威逼利诱地送过来九箱金银。你急吼吼地过去做什么?惹人生厌?”
柳璨这才又忍到了迎亲时分。
柳峻牵着玄骓过来,满脸的邀功请赏:“小叔,我把玄骓给你带来了。”
即便柳璨手底下三匹宝驹匹匹俊美强壮,但玄骓也是三匹宝驹中最漂亮的一匹。
柳峻想也不想地就把玄骓牵了过来,甚至还率先给三匹马儿都喂了豆米。
孰料柳璨压根儿没接玄骓的缰绳:“把玄骓带回去,带飒枫来。”
“……?!”柳峻很是吃惊:“小叔,你不是最爱玄骓了吗?这马我喂饱了的,你不用担心。”
柳琼笑的前仰后合,扳过小侄子的肩膀,把他拉到身边来:“王成,去带飒枫。”
又摸着小侄子的头:“峻儿啊,你小叔是嫌弃玄骓一身黑皮,和他那身衣裳不衬。”
“怎么可能?红衣黑马多好看啊,”柳峻想也没想地反驳。
柳琼恨铁不成钢地道:“他是要骑红马去迎亲。”
柳峻道:“从来没人规定迎亲一定要骑红马,小叔怎么会这么想?”
忽然发现他小叔压根儿没反驳这事。
柳峻小声地求证:“小叔,你真要骑红马去迎亲?”
柳璨没回话,恰好王成已经带来了飒枫,柳璨翻身上马,策马接顾昭去了。
柳峻心道,玄骓要是知道自己主人因为它一身黑皮就不带它去迎亲,怕是会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吧。
顾昭自然是不知道定远侯府的这一小小插曲,她上全了妆陪着母亲,只等柳璨来迎她。
到了傍晚,李叔让人来传话,说柳璨到了,郑氏便又红了眼。
郑氏眼睛一红,顾昭也有些想哭,郑氏忙劝她,道:“不准哭,哭花了妆,现在可没时间补了。”
又走了过来,抱了抱女儿的头:“娘给你盖上盖头。”
一层盖头遮住了视线,郑氏扶起女儿:“咱们见柳璨去。”
顾昭头蒙盖头,视线受阻,只能任凭母亲将她送到柳璨身旁。
手中突然被塞入了一根红绸。
红绸抖动一下,像是柳璨在说他来了。
顾昭未及多想,便被搀扶着跪了下去,拜别父母。
顾清源只这么一个女儿,现在心里很是不痛快,又怕张口流出泪来,好半天才平复好心情,道:“阿璨,此后,我就将女儿交给你了。”
柳璨正色道:“岳父放心,我绝不会让……让卿卿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柳璨本想说“昭昭”,只是周围人多眼杂,柳璨不敢将顾昭的姓名说出来,只按着男人唤妻子的叫法,叫了声“卿卿”。
周遭顿起喧哗,气氛更加热烈。
顾清源见柳璨这般言语,心头的不舍少了几分,忍痛点头:“回去吧。”
柳璨称是,转过身来,等到顾昭在丹儿搀扶下也转过身来,这才慢慢地向前迈步。
等迎亲的队伍再次回到定远侯府时,天色已经有些昏黄了。
柳璨下了马,走到花轿前,低声道:“昭昭,到了。”
冯嬷嬷和丹儿早候在了花轿前,见柳璨过来,连忙让轿夫压轿。
一段红绸延申自轿内,顾昭手握红绸一段,慢慢地踱出了花轿。
因着头上有盖头,顾昭只看得见脚下小小一片地面,步伐也越发地小心翼翼。
才走了几步,柳璨迈过腿去,将顾昭打横抱起。
顾昭脑中一震,分不清是自己心中的情绪,还是周遭越发卖力的唢呐吹奏,又或是看客起哄的喧闹。
耳边是柳璨的心跳,顾昭定了定神,低声道:“阿璨,放我下来。”
柳璨垂眼,似乎透过盖头看见了顾昭面上的红晕:“不放。”
顾昭又道:“还要跨火盆、跨马鞍呢,你不放下我,我怎么跨?”
柳璨道:“我抱着你迈。”
顾昭还要挣扎,就听见柳琼的声音:“柳璨你还真是……快抱着新娘子过来跨火盆啊,愣着做什么?”
顾昭便不再挣扎,手臂僵硬地垂落。
进了客厅,柳璨才放下顾昭,手握红绸,走到父母面前。
方才柳璨将顾昭抱进来这事,已经有人告诉了柳彻。
见小儿子一脸喜色,柳彻倒也没有追究,朝着司仪点了点头,对方便示意旁人拿了两只跪垫过来,喊了声“一拜天地”。
在顾家时,两人已经拜了一次,此时倒有些驾轻就熟了。
拜父母时也一路顺遂,只是到了夫妻对拜时,柳璨一时有些失神。
他真的娶到昭昭了吗?
见顾昭身形已经矮了下去,柳琼偷偷一手臂捅在了柳璨后腰,柳璨回过神来,拜了下去。
伴随着悠长的一声“送入洞房”,柳璨目视着顾昭的身影远去,随后——又被柳琼捅了一胳膊,低声嘱咐:“愣什么呢,这么久都等了,等不了最后一个时辰?”
言罢,柳琼拽着柳璨的胳膊高声吆喝:“谁要灌他酒,赶紧过来,今天他不会推辞,咱们把他给灌倒!”
虽说灌新郎酒也算是心照不宣的习俗了,但柳璨记挂着顾昭,一早就拉了江永李俭他们过来挡酒。
柳琼看着江永李俭直皱眉。
他倒真想看看柳璨被灌醉后睡了一夜,次日看着衣衫整齐的顾昭会是什么反应。
只是既然弟弟不想,柳琼也不好太过强迫——真搅了柳璨的洞房花烛夜,以柳璨对那小娘子的在乎程度,他怕是会被追着打很久。
弟弟大了,年富力强,偶尔还是要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
宴席阑珊时,柳璨总算得以脱身,转身去了新房。
新房里,冯嬷嬷将婚床上摆成“早生贵子”四字的各色坚果移了移,这才扶着顾昭坐下:“姑娘好好歇歇吧。”
顾昭心想她现在可歇不下去。方才柳璨将她抱进礼堂中,现在想想还是有些面红耳赤。
正想着,忽然有位嬷嬷送了碗粥进来:“三公子让我送过来,说让姑娘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冯嬷嬷接过了粥碗放下,戏谑道:“姑娘可要吃?”
顾昭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盖着盖头,冯嬷嬷未必看得见自己的动作,开口道:“不必了,嬷嬷或者丹儿要是饿,自己吃了就是。”
丹儿笑道:“这可是姑爷送给姑娘的,我们哪里敢吃。”
顾昭心说她也吃不了啊,柳璨还没有掀盖头呢,她要怎么吃?
难道要她拉着盖头两角,让丹儿喂她吃?
只是想想这样的情景,顾昭就有些尴尬了。
新房门被打开时,冯嬷嬷和丹儿知趣地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柳璨看着桌子上不冒一丝热气的粥,不由皱起了眉:“怎么不吃东西?”
之前他拉着大嫂讲了很多婚礼相关的东西。大嫂说过,新娘子一天都不能吃东西,他惦记着顾昭,特地让人送了碗粥过来。
顾昭低声道:“还没掀盖头呢,怎么吃?”
“……怪我考虑不周,”柳璨走到门边:“叫厨房送些食物来。”
然后慢慢走到顾昭面前,提起喜秤,挑开了顾昭的盖头。
顾昭垂眉敛目,不敢看他。
柳璨望着顾昭面上的红晕无声轻笑,伸手取下顾昭头上的凤冠:“沉不沉?”
柳璨对顾昭的身量了如指掌,方才同行时,柳璨便看出了凤冠的大小与形状,想来很是沉重。
说着坐到了顾昭身旁,伸手揽住了顾昭的肩膀,又问:“热不热?”
七月下旬天气炎热,偏偏婚服层层嵌套,厚重繁琐,顾昭又穿着婚服整整一天,闻言点了点头。
柳璨刚要抬手为顾昭解下婚服时,手忽然停了下来。
顾昭不解道:“阿璨,怎么了?”
柳璨站起身来,朝着顾昭安抚一笑:“我有些事,先去处理一下。”
顾昭皱起了眉,诧异道:“你确定今天有事?”
不对啊,谁洞房花烛夜还要去处理别的事情啊?
就是柳璨真的有要事在身,他也不会把事情留到今天做啊。
柳璨回头,摸了摸顾昭的头,笑道:“傻昭昭,你先别说话。”
顾昭不明所以,但本着对柳璨的信任,不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