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意

    李氏与母亲关系太好,顾昭并不想伤了简讷的面子;但顾昭又十分确定,自己所爱是柳璨。

    思来想去,顾昭还是觉得,用诗歌来表明心意,最是合适。

    “《节妇吟》?”简讷沉吟片刻,眉头皱起:“是韦庄的《节妇吟》,还是《秦妇吟》?”

    顾昭道:“《节妇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那一首。”

    简讷立时抬眼看向顾昭。

    他怎么会不清楚这首诗?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诗歌中常有各种比拟,其中以夫妻代指君臣最为常见。古时的仁人志士常常以妾妇自比,而将君父比作夫君,因此解读诗歌时,许多看似闺怨的诗歌都别有深意。

    其中典型,便是韦庄的这首《节妇吟》。

    这首诗看似是妇人拒绝了其余男子的求爱,实则是唐中后期时节度使做大,韦庄为了婉拒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而作,用以表明韦庄本人对唐王朝的忠心。

    只是,这诗歌太过典型、也太过声名昭著,顾昭绝不会不清楚其中的典故。

    简讷眉心越皱越紧,终于轻声开口:“昭昭想问什么?”

    顾昭只当没有发现简讷的异常,道:“我看不清其中的典故,只能读懂表面的意思,不知道我理解的意思,对还是不对。”

    简讷又问:“昭昭是想,表其意而用之?”

    是了,倘若顾昭真的不懂这首诗的意思,又怎会直言“看不清其中的典故”?顾昭此言,怕是想用表面意思告诉他些什么。

    顾昭点了点头。

    简讷双眼微张,声音急促:“你何时订了亲?”

    顾昭神色不变:“前些日子刚刚行了纳吉礼,想来过些日子,他便会来下聘。”

    简讷右手紧紧握在了扶手上。

    简讷深深吸气,声音冷静下来,道:“那人是谁?”

    顾昭笑:“提他做什么?我此番前来,是要向简公子讨教诗歌。”

    简讷心思百转,胸中一股闷气堵塞其中。

    没有女子会用婚嫁之事来开玩笑,没有。

    那么,昭昭是真的许了人家?

    她此番前来,是为了劝自己放弃?

    又或者,她本人对那人很是喜爱,怕父母继续撮合她和自己,所以来劝自己放弃?

    究竟是哪一种?

    简讷胸中越来越闷,终于霍然起身,语速极快道:“昭昭素来聪颖,我无甚可教;国子监中还有功课,我先告辞了。”

    说完转身就走。

    顾昭看着简讷离开的身影,重重松了口气。

    简讷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吧?

    只是,上一世,他不是被迫娶了自己么?如今怎么一副痛失所爱的模样?

    想着顾昭摇了摇头,心道罢了罢了,简讷怕是天之骄子做久了,恼怒自己几番躲避他吧。

    想着,顾昭叫了个小二过来,指着江永道:“劳烦把大堂中干坐着的那位公子叫进来。”

    又道:“送几碗酸梅汤过来。”

    小二称是,顾昭走回了雅间。

    江永进来时,顾昭正端着一碗酸梅汤小口啜饮。

    见江永进来,顾昭道:“呐,喝点东西,和我一起等林青吧。”

    江永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看了顾昭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方才端起了酸梅汤,道:“柳哥快要回来了。”

    顾昭微微一笑:“知道了。”

    忽然又道:“这次,你怎么不问我找简讷做什么了?”

    江永笑:“柳哥信顾娘子,我们当然也信。”

    顾昭挑眉,不置可否,又叫了一些茶点进来。

    将林青安置好,又委婉地拒绝了简讷,何况还听到了柳璨即将回来的消息,顾昭一整日的心情都很好。

    也因着柳璨快要回来了,顾昭便不怎么往首饰铺子里面去,每日里待在家中,闲了便和弟弟一块看看账本。

    又过了四五日,江永让顾轩给顾昭带话,说是柳璨这两天就能回来。

    顾昭便又开始了去校场荡秋千的生活。

    柳璨若是来见她,必然是来校场找她。

    不过顾昭却没有想到,柳璨第二天便来见她了。

    顾轩来叫顾昭的时候,顾昭还有些不信,道:“他还要两天才能回来,你别想骗我。”

    顾轩吃惊地看着身边的江永:“江师傅,你还真的猜对了,姐姐真的不信柳师傅回来了。”

    江永心想,你们姐弟彼此打闹这么多年,顾昭不信你才正常吧?

    眼见顾昭又要回房,江永道:“顾娘子,柳哥真的回来了。”

    顾昭立刻转身看着江永:“你确定?”

    江永道:“柳哥请了假,连夜赶了回来,现在就在校场的秋千架上等你呢。”

    顾昭便跑了过去。

    校场中,看到奔跑来的顾昭,柳璨起身迎了过去:“昭昭,慢点跑。”

    顾昭没止住步伐,直接撞到了柳璨怀中,抬头细细地打量着柳璨。

    柳璨依旧是一身深青色的衣裤。他足蹬黑靴,靴筒紧紧裹在小腿上。

    他发间也依旧是一根木簪。

    顾昭忽然皱起了眉:“头发怎么是湿的?”

    柳璨但笑不语。

    昨夜他连夜赶回了京城,可即便如此,回到定远侯府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急匆匆地洗漱完毕,柳璨草草擦了擦头发便扎了起来,之后便策马来见顾昭。

    顾昭伸手摸了摸柳璨的头发,发觉他的头发只是有些潮湿,并未洇着水,这才放下心来,抬手替他取下发簪、解开头发,道:“顶着湿发会染风寒的,总是这么做,老了会落毛病的。”

    长发顿时散落下来,柳璨道:“昭昭,我回来了。”

    顾昭笑着点头,问道:“有没有受伤。”

    柳璨道:“没有。”

    顾昭面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愁容:“阿璨,你真的没有受伤?”

    柳璨点头,故作委屈地叹气:“昭昭怎么不信我?我早就说了,会毫发无伤地回来。”

    顾昭依旧皱着眉。

    柳璨确实待她极好,但让她伤心的事情,柳璨也绝不会告诉她。

    比如柳璨动身去宁夏前,他明明是为了此事伤神,却骗她说飒枫食欲不振。

    柳璨瞒她瞒得很好,若非要去宁夏,两人月余不能相见,恐怕柳璨会接着瞒下去。

    那么,倘若柳璨受了伤,他会告诉自己吗?

    如是想着,顾昭的表情越发担忧:“阿璨,我做了一个噩梦。”

    柳璨将顾昭揽在怀里,低头看她:“别害怕,我在呢。昭昭做了什么噩梦?”

    顾昭的声音里染了几分哭腔:“我梦见你身先士卒,受了很重很重的伤,身上取出十几只箭头。”

    柳璨顿时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噩梦,分明是前一世他的亲身经历。

    顾昭是怕自己骗她,还在担心他是否真的受了伤。

    柳璨微微松开了顾昭,低头望着顾昭的眼睛:“昭昭亲眼看我有没有受伤,好不好?”

    顾昭重重地点头,柳璨便拉着顾昭去了库房。

    库房中光线暗淡,但好在桌椅板凳都一应俱全。

    桌椅都很整洁,看来是有人时常过来清扫打理。

    柳璨伸手解下上衣,将其扔到了一旁的小桌子上,又张开顾昭的手,将她手中的发簪也放到桌上:“昭昭看一看,我究竟有没有受伤。”

    柳璨□□着上身,双臂大张,让顾昭能够清清楚楚地看清自己的身体。

    顾昭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视着柳璨的身体。

    胸口,腰腹,肩背,手臂,全无半分刀枪的迹象,却布满了一块块的青紫。

    还好只是淤青,顾昭松了口气:“别处呢?”

    话一出口,顾昭先愣住了。

    上身还好,许多男人做重活时,都是光着膀子的,顾昭虽然没有近距离看过,但也曾远远望见过几次。

    但下身……

    顾昭自觉失语,面上有些红了。

    察觉到顾昭的情绪,柳璨道:“别处也没有受伤。若是伤了,我还能这般身形矫健,迅步如飞么?”

    顾昭这才放下心来,取过上衣交给柳璨:“你先穿上衣服,我去拿些活血化瘀的药来。”

    柳璨方才接过上衣披在身上,闻言上前几步,自背后抱住了顾昭:“昭昭,不急。”

    顾昭伸手拉开柳璨的手臂,急道:“你身上好多淤青,快松手。”

    柳璨置若罔闻。

    柳璨抱的并不紧,不会弄疼顾昭,但双臂却没有移动分毫,依旧紧紧地围在顾昭身上。

    柳璨轻声道:“小伤,不碍事。我抱一抱昭昭就好。”

    柳璨若是不愿,顾昭自然不可能推开柳璨。思及此,顾昭便不再有所动作。

    柳璨散落的长发自然垂落,有几缕发丝划到了顾昭脸颊上。

    柳璨的头发湿着,结成厚厚的绺,砸到脸上有些刺痛。

    顾昭有些不适地移了移头,小声地问:“阿璨,你抱够了没有?”

    “没有,”柳璨闭着眼睛,声音低沉:“整整三十七天,我都没有见到昭昭。昭昭,让我再抱一抱。”

    又过了好一会儿,柳璨睁开了眼睛,笑着问:“这段日子,昭昭过的还好吗?”

    “……还好,你先松开我,”顾昭声音更轻,偷偷向前倾了倾肩膀。

    柳璨方才只披了上衣,并未系住衣带,胸前大片的肌肤都裸露着。

    如今时至初夏,顾昭衣衫轻薄,柳璨又抱了她这么长时间,顾昭渐渐察觉到自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

    顾昭从未与男子这般接近过,一时有些不适应。

    柳璨便松开了顾昭,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圈,让她面向自己,面上满是关切:“昭昭怎么了?”

    顾昭抬眼望向柳璨。

    柳璨头发不算太长,比之腰际还要高上半尺距离,此时半数撒落在胸膛前,另外一半则披在脑后。

    柳璨照例穿了一件深青色的布衣。布衣不算十分柔顺,并未完全贴在柳璨肌肤上;柳璨身上的肌肉又一块块地隆起,将布衣撑了起来;何况他现在还微微弓着腰,身前不由露出了大片的胸膛。

    偏偏柳璨肌肤又极为白皙,此时黑色的长发、白皙的肌肤与深青的布衣几相照应,显得柳璨发更黑、衣更青、皮肤也更加白皙。

    顾昭莫名觉出一股不对来,忙别过了头不去看他,慌忙道:“你先穿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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