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食水,并不挑剔。姑娘多虑了。
不必麻烦了。我于食水,并不挑剔。
顾昭忽然想起前世身为凉国公的柳璨见自己时所说的话。
我于食水,并不挑剔。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在顾昭心头激起了阵阵涟漪。
眼眸微转,顾昭起身:“柳师傅先忙,我想起有件事要做,等会儿见。”
柳璨看着顾昭起身离开:“好。”
顾轩看着柳璨,眼里带了几分深思:“师傅,你认识我姐?”
柳璨喝光了碗中的汤水,顺口回答:“见过一次。”
顾轩忽然觉得他姐姐和这位柳师傅有些不一般,但究竟是哪里不一般,没等顾轩想明白,就被柳璨叫走了:“再扎一刻钟的马步。”
“啊?”顾轩不由哀嚎:“师傅,换个东西练好不好?”
柳璨不为所动:“基础不打实了,练再多功夫也没用。”
顾轩只好苦着一张脸,再次走到校场上去扎马步。
停了会儿,顾昭回来了,手里还捧着沉甸甸的一盒东西。
柳璨见了,忙走过去,从顾昭手里接过那盒东西:“拿了什么?”
说话间已到了亭子里,柳璨推了推食盒,将盒子放到了石桌上。
顾昭道:“银子。”
柳璨皱了眉,道:“江永说,郑夫人已经付过了银钱。”
顾昭笑了,“是啊,娘给的是娘给的,我给的是我给的。你不是说,陈安也快到成婚的年纪了吗?把这个给他吧。”
柳璨顿时沉了脸,声音陡然高亢起来,怒道:“你以为,我是为了银子来这里的?”
顾昭坐了下去,慢慢地打开了盒子,轻声道:“你不是说,你是为了银子来的?”
没等柳璨回话,顾昭忽然惊呼:“怎么是这个?”
柳璨垂眼,见盒子里是糕点,回过神来:“你——”
一句“你耍我”还没有说出口,顾昭便将糕点盒子推了过来,笑眯眯地歪头看着柳璨:“尝尝喜不喜欢?听说,上次的糕点都让陈安给吃完了。”
柳璨的怒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不自觉地扯出抹笑来。
柳璨将糕点从食盒中端出来放到了石桌上,声音不大不小地打趣顾昭:“糕点与银子,你也能拿混?”
“不小心拿混了,”顾昭随口扯着谎,坐下后双手托腮,笑望着柳璨:“你既然不是为了银子,那是为什么来这里的啊?”
柳璨捏起一块糕点尚未送入口中,闻言声音低了下去:“为了……心爱的姑娘。”
顾昭笑了,倒杯茶递给柳璨:“喏。记得你不爱吃甜,我刚刚让丹儿送了壶热茶来。你可能更喜欢喝茶。”
顾昭所指的,当然是护国寺里,柳璨只要了半勺蜂蜜的那盘杏仁豆腐。
柳璨接过茶放下,扬眉看向顾昭,身体微微前倾,含笑轻问:“不担心我生你的气?”
顾昭别过脸,声音更轻:“上一次在护国寺里,我扰你清梦,你不是也没有怪我?”
那天顾昭吓坏了,不管不顾地去找柳璨,又机缘巧合扑在了柳璨怀里,最后发现柳璨开门时,竟然赤着脚。
当下清风徐来,柳璨静静望着顾昭,想了想,轻声道:“……这几天,还害怕吗?”
方才看到糕点的那一刻,柳璨先是狂喜,随后便是醋意——顾昭喂过简讷糕点。
这件事折磨了柳璨好几天,但话到嘴边,看见顾昭的笑脸,柳璨还是换了另一句话。
顾昭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十几天前,我做了个恶梦,梦见母亲离世,所以才吓坏了。”
柳璨心想这明明是前世的事,顾昭说出来,是想告诉他,自己也是重生之人吗?
柳璨正捧着茶沉思,忽地听见顾昭问:“你心爱的姑娘,是谁?”
顾昭面色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声音却极轻,轻的如同蚊讷。
柳璨放下茶杯,正色道:“你。”
柳璨的声音也很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顾昭一般。
可惜,这声“你”,完完全全地被一声哀嚎给盖了过去。
顾轩大着嗓门嚎叫:“师傅,我浑身痒,是不是有虫子啊?”
亭子里的风月气息一扫而空,顾昭不确定柳璨到底说了句什么,不由皱起了眉。
见顾昭皱起了眉,面色茫然,柳璨本想重复一遍,结果顾轩的声音再次传来:“师傅,我腿软,快站不住了!”
柳璨气笑了,起身操起小棍就朝着顾轩走去,却被顾昭叫住——
顾昭心惊胆战的目光落在柳璨手中的小木棍上。她战战兢兢地问:“那棍子,不会把人打坏吧?”
柳璨心头更憋屈了。
心爱的姑娘在自己面前耍了些彼此都心知肚明、你情我愿的小把戏,要哄着他说出对自己的喜欢,柳璨自然乐意上钩,正要满足心爱姑娘的小愿望,结果被这样一声大吼给完全破坏了。
这也就算了,偏偏这人还是未来的小舅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心爱的姑娘还一门心思地记挂着他。
柳璨一连走出几步远,这才勉强压抑住心头的火气,转身放缓了声音向顾昭解释:“这棍子轻的很,打上去一点不疼,抽到身上,连条红印子都不会留下。”
说着右手执棍,在左手手心敲了几下。
见柳璨手心一点也没有变红,顾昭放下心来,柳璨心头火气更胜,几步走到顾轩面前,没好气地问:“哪儿痒?”
二月的天,能有什么虫子?
顾轩身上确实有些痒,但他很清楚那不是虫子,而是汗水滑过皮肤的触感。
这感觉虽然不好受,但也不算是不能忍受。
他嚎叫的原因很简单:顾昭和柳璨在亭子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可不想自己姐姐受到欺负,所以干脆的一声嚎叫,好把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来。
显然,这一声嚎叫很是立竿见影——不仅柳璨提着小木棍过来了,就连顾昭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凑近了察看顾轩的面容,语带担忧:“怎么了?”
顾昭一过来,柳璨眉眼间的不耐与嫌弃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声音也温和了许多:“估计是出了汗,汗流了下来,他以为是虫子爬。”
顾轩顿时附和:“怪不得呢,我心说这时节哪里来的虫子。还是师傅厉害,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昭凑的近,柳璨离得远。看着顾昭姐弟的身形,柳璨提着小木棍,郁闷地不住敲自己的腿。
顾昭见弟弟脑门上布满了汗珠,一张脸红彤彤的,伸手就要取出帕子替他擦汗,但没摸到。
顾昭这才意识到,方才用帕子为弟弟擦了汗,她便将帕子拿了回去;接着又忙着拿糕点诈柳璨,忘了带一条新的帕子过来。
看着弟弟发抖的身形,顾昭捏着袖子替弟弟擦了汗:“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加菜。”
“不想吃,我除了水,什么也不想吃。”顾轩的身形摇摇欲坠,顾昭有些心疼又有些担忧,扭头看向柳璨:“轩轩……还得练多长时间?”
今天阳光倒是难得的好,下午日头有些毒辣,顾昭只晒了这么一小会儿,脸色就有些发红了。
柳璨手中的小木棍挽了一个棍花,刚刚做好的训练计划便瞬间作废:“明天练也一样。今天刚开始,就这样吧。”
顾昭忍着笑,再次确认:“可以吗?我可没有心疼轩轩,柳师傅按着自己的计划来就好。”
柳璨心说你心不心疼弟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可不愿意你也跟着在太阳底下晒着,便道:“今天才第一天,不用练太多,循序渐进就好。”
“哦,”顾昭笑着扭过了头,正要劝顾轩歇歇,顾轩两条胳膊已经搭在了顾昭肩头,整个人挂在顾昭身侧,大气不接小气道:“师傅,你也是从……”
喘了几下,顾轩才说了下去:“从扎马步练起的?”
柳璨见顾轩搭在顾昭身上,立马一股子气直冲脑门,想也不想地拽过顾轩的胳膊,大踏步地拉着顾轩就往凉亭里走,冷声道:“嗯。”
虽说顾轩才九岁,个头刚到顾昭胸口,可柳璨一见顾轩这动作就觉得气。
顾轩被拽的踉跄连连,不时小跑几步才能跟上柳璨的动作。
等柳璨拉着顾轩到了凉亭,手一松,顾轩险些跌倒,好容易才坐到了石凳上,满脸不解地问:“师傅,你拉我做什么?”
柳璨早已端坐在石凳上,闻言道:“刚刚扎完马步,越歇着越累。你要是再搭在顾娘子身上,一会儿路都走不动了。”
“啊?”顾轩惊了,“之前的师傅可没有说过这种话。”
“就你之前的练的那点功夫,根本不会累。”见顾昭慢慢走了过来,柳璨的语气也没那么冲了:“江永王斌他们都知道,操练完了不能立刻歇着,而是要先打套拳法舒展筋骨,否则第二天定然会浑身酸疼。”
顾昭坐下,倒了两杯茶,分别递到两人面前。
茶水已经有些冷了,顾轩咕咚咚一饮而尽,这才缓过气来,一双眼盯着柳璨:“师傅扎马步也打拳么?”
柳璨正端了茶小口啜饮,闻言放下茶杯:“我扎马步的时候,手脚上都绑着沙袋,扎完了若是不打拳,第二天腿疼得走不动路。”
顾轩张大了眼:“扎马步还要绑沙袋?这怎么能扎得下去?”
顾昭给顾轩续了茶水,柳璨垂眼看着茶盏,神色平静:“打服呗,差一刻钟二十棍子,多来几次就扎得下去了。”
顾昭闻言皱眉,“人不会被打出什么毛病来吧?”
柳璨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声音却依旧平静:“行刑的都是老手,打的时候疼得受不了,第二天就能跑能跳,完全不耽误操练。”
顾昭眉头皱的更紧,想问一句“疼不疼”,又觉得有些不妥当,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顾轩缩了缩脖颈,干笑一声,道:“师傅,你不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