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回想起前世母亲死于兵祸、自己为保全家小草草嫁人、最终年纪轻轻就被人勒死的过往,一瞬间后悔惊惧涌上心头,顾昭不由得慌乱起来。

    但慌乱无济于事,顾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驾车的李叔见顾昭出来,伸手将她推进车厢。

    顾家镖师起家,前些年还在做走镖的生意,李叔年轻时跟着走过几趟,见过不少世面,因此一眼就看出对方是匈奴人;再加上护国寺离京城不远,李叔想着,匈奴人总不能在京城附近烧杀抢掠。

    如是想着,看着不远处的七八骑人马,李叔镇定下来,对着匈奴人拱手,说了几句还算熟练的匈奴话:“我家夫人出来礼佛,还望各位行个方便,放我们离开,我们定有重礼奉上。”

    缰绳还被拽在李叔手中,以便随时策马离开;随行的护卫也已经将长剑拔出了剑鞘,想着若是和谈不成,便拼死一搏。

    以战求和,和方可恃。

    车厢内,郑氏听着外面的动静,忙将顾昭抱在了怀里安慰道:“昭昭不怕,咱们不会有事的,你李叔还在呢。”

    顾昭害怕得浑身发抖,心中不断安慰自己:有李叔在,娘一定会没事的!

    就在此时,一道明朗豪爽的声音传来,“带你家夫人往旁边退退,别耽误小爷杀敌。”

    顾昭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挣开了母亲的怀抱,打开车帘要看一眼,却不想李叔已经开始驾车后退。

    顾昭身形一晃,险些跌下马车。

    幸好李叔眼疾手快地搀了顾昭一把,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横在顾昭后背,帮顾昭稳住了身形,让顾昭坐在车辕上。

    待顾昭坐好,李叔连忙策马,还不忘嘱咐顾昭:“姑娘,别乱动,等到了地方再进车厢。”

    方才差点掉下去,顾昭惊出了一身冷汗,忙转头对着母亲喊道:“娘,我没事,李叔护着我呢,你别担心。”

    “听你李叔的话!”郑氏听着两人的对话,兼之马车晃动,郑氏在车厢也几番踉跄,险些跌倒,因此并未走出车厢,只能嘱咐顾昭听话。

    不远处,柳璨望向行驶向别处的马车。

    好像……是她!

    暂时收拢了激动的心情,柳璨调转马头,笑道:“想动她们,我同意了么?”

    匈奴人并不多,不过七八人而已;且久经厮杀,几人都有些筋疲力尽了。

    但柳璨孤身一人……想起被这人杀害的同胞,匈奴人互相换了个眼神,随后一齐嘶吼着朝着柳璨冲杀了过来。

    柳璨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眼带嘲讽。

    也不知柳璨究竟是怎样做到的,等李叔退了数十丈后,顾昭就只看见一杆长枪插在一个匈奴人的胸膛。

    说来奇怪,那些匈奴人一副气绝身亡的样子,却是仰头跌在马背上,不曾跌落马下。

    一时四下只有风声,马上却无人耸立,顾昭心中担忧,忽然见有人自马背上弹起。

    原是掷出长枪的那人肩背平倒在马背上,手中用力将长枪抽出,这才坐直了身子,双腿轻夹马腹,马儿便乖乖掉头。

    那人笑着望向进气少、出气多的匈奴人:“想杀你柳爷爷,下辈子吧!”

    顾昭还未看清那人的面容,就听见了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柳璨!你他娘逞什么英雄?!”

    骂人的韩策心如鼓捶,被骂的柳璨气定神闲。

    韩策率先策马赶到,其余二十多骑人马也都向着柳璨靠拢。

    二十多骑身披重铠的人聚到一块儿,聚拢成一座钢铁打成的、刺眼的小山。

    见柳璨毫发无损,韩策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柳璨却恍若未觉,只是低头观察着手中的长枪。

    鲜血把红缨染得更加鲜艳,红缨湿漉漉地贴在枪身上,染下几道血痕,只是枪头钝了。

    可惜了,不能用了。

    柳璨暗道一声可惜,随手扔掉了长枪,俯身从地上捞起一把匈奴人用的狼牙棒,在手中掂了掂重量,这才半搁在马背上,言语轻快:“韩总旗,咱们去别处逛逛?”

    目光却看向不远处的马车。

    倘若那人同自己一样,那么听见了自己的姓名,她应该会出来才对。

    战场厮杀时,血肉与兵刃相撞,一场下来不知要废掉多少刀枪剑戟,因此老兵们都养出了检验兵器质量、捡拾合手兵器的能力。

    韩策自然不会为柳璨捡拾兵器的举动所困惑,却依旧被柳璨这副气定神闲的态度给堵得无话可说。

    他心想我一个总旗被勒令跟在您一个小旗身边为啥您是一点不清楚吗?又想我治下的五十多人为何个个骁勇善战、以一当十您也是一点也不清楚吗?

    您可是定远侯的幺子,真出了事,我怎么向侯爷交代啊?

    长刀在手,韩策气得朝马上的尸体又捅了两下,双腿一夹马腹,喝道:“跟紧我!”

    柳璨从善如流,慢悠悠地调转了马头。

    韩策见柳璨这般态度就气,转头又吼了一句:“柳璨,再敢离开我半步,我剥了你的皮!”

    身后并未有人叫住自己,柳璨眼角余光瞥向顾昭,又添了一把火:“唉唉,知道了,韩总旗莫要生气,我这就随您回去。”

    眼看着柳璨就要跟着那位韩总旗离开,而别处有没有匈奴人还未可知。顾昭心一横,对着柳璨大喊:“柳璨,你等一等!”

    柳璨策马徐行的身形一滞,手拉紧了缰绳。

    柳璨调转马头,其余二十几人也调转马头。除了下去牵马、剥盔甲和割首级的几人,其余人悉数簇拥在了柳璨身侧。

    柳璨松了缰绳,两腿轻夹马腹,马儿迈着步子徐徐而来。他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顾昭,声音里隐约有着几分急切:“你认得我?”

    顾昭的目光随着柳璨移动,不经意间看到匈奴人的尸体被割了首级,腔子里喷出一滩的血,顿时身体瑟瑟。

    马儿拾步前行,柳璨似乎注意到了顾昭的异样,余光瞥到战友忙碌的身影,下意识拉紧缰绳,让马儿行走几步,用自己的身影挡住战友的动作,这才笑了,“真认得我?”

    顾昭第一次见柳璨笑,不由有些恍惚。

    该怎样形容柳璨的笑呢?

    明月照江,清风拂岗;干净清爽,见之难忘。

    明明他身上银盔染血,却无端让人觉得心安。

    想起前往护国寺路途中未知的危险,又想起车厢中的母亲,顾昭定定心神:“……不认得。但我有位故人,名叫柳璨。”

    顿了顿,顾昭笑道:“我还以为是故人呢,是我误会了。不过,诸位若是有空,能否护送我们到护国寺去?等到了护国寺,我定然有重礼奉上。”

    说着扬了扬手里沉甸甸的荷包,好像下一刻就要扔过来。

    韩策心下了然。

    方才他大声喊了柳璨两次,对方记住柳璨的姓名并不难。

    深闺女子看见厮杀场景,一时害怕,随便找个由头叫住他们,借着赔罪给赏钱,请他们护送自己到目的地,倒也不难理解。

    “姑娘,我们有公务在身,恕不能护送诸位。”韩策客气地制止了顾昭的举动,说完正要走,就看见在距离马车一丈之远的地方,柳璨策马站定:“哪个柳,哪个璨?”

    顾昭没料到柳璨会纠结这事,硬着头皮道:“杨柳的柳,璀璨的璨。”

    “好巧,与我同名同姓,真是缘分。”柳璨轻拉缰绳,马儿当即转身:“既是缘分,我便告诉你一件事——这附近我们都清理干净了,没有匈奴人。”

    顾昭顿时松了一口气。

    方才韩策已经说了有公务在身,柳璨自然不会违背:“韩总旗,咱们走。”

    说着策马扬鞭,却被顾昭叫住:“韩总旗,等一等!”

    韩策并没有调转马头,只是扭头看向顾昭,眼神冷厉。

    顾昭本想再次请他们护送自己,但见韩策眼神便清楚自己的试图落空了,索性将荷包里的两锭银子掏了出来,朝着韩策扔了过去:“今日救命之恩,这些银子,就请诸位喝酒了。”

    韩策抬手接住顾昭抛过来的银两,看着顾昭手中瘪瘪的荷包暗自疑惑,心想荷包里既然只有两锭银子,她为何不直接将装满了银子的荷包扔过来?

    不过,韩策接到银子后倒也没有客气:“我替兄弟们多谢姑娘了。”

    顾昭客套几句就钻进了车厢里,不曾留意到有人提着首级上马的殷勤身影,更没有留意到柳璨险些要压抑不住的激动心情。

    护国寺依山而建,地形很是空旷,韩策他们确定周围没有匈奴人了,自然就悠闲了下来,个个下了马自行活动,顺带给马儿喂些食水。

    韩策看着手里的银锭不住感慨:“这是哪家的千金?这么阔绰。”

    柳璨扬手,韩策便扔了一锭银子过去。

    金银质软,寻常银两大多没个规整的形状;即便是有,也大多是楔形的块状。

    可这两锭银子却是标准的元宝状,边缘也十分清晰。手指抚过边缘时,滞涩感很是强烈。

    做工精致的银子多用作赏钱,这锭银子约莫有十两。十两的银子作赏钱,当真是大方。

    柳璨接过银子,在掌心抛了几下:“我只好奇,她为什么不连荷包一块扔过来。”

    话虽如此,心中却十分确定,顾昭必定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之人。

    韩策方才粗粗看了眼割下的首级,现在又看着手中的银子,心情颇好:“管他呢,这些银子,够兄弟们吃几顿好的了。”

    柳璨将银子扔了回去,“总旗,我有事要做,还要带着我手下几个兄弟。”

    韩策将银子收好,“要去找这位千金?”

    “总旗睿智,”柳璨做作地拱手:“我得去看看,能不能再赚几两赏银。”

    韩策道:“刚才怎么不去?你们不是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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