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璨院子里,柳璨和顾昭都有些沉默。
他们从来没有想到,素来老成稳重的沈音会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更没有想到,沈音与萧玥竟是对一度谈婚论嫁的佳偶。
顾昭叹一声,握住了柳璨的手:“阿璨,今生能遇到你,真好。”
柳璨轻笑,与顾昭十指交扣,随后将顾昭抱在了自己腿上,将头埋在了顾昭脖颈间。
他不至于为了沈音的过往而落泪,却为智安口中的劫难而担忧。
他的劫难。
自两人相识仅仅几日的时候,智安就提到的劫难。
二十天后,柳璨顾昭等人告别了定远侯府与顾家的亲人,和江永他们一起迈上了回宁夏的路程。
中间顾昭去了趟皇宫,说要把昔日萧玥的赏赐的牙牌还回来,结果接待她的是绿袖,还说让她安心收着,日后想进宫,牙牌照样有用。
令人意外的是,智安大师与了了道人竟然也前来送他们。
见几人的身形离开,智安大师当即揪住了了了道人的拂尘:“了了,前些天我为萧玥算了一卦,算出她是个尸骨无存的结局,这是怎么回事?”
“别管怎么回事,你都不能拽我的拂尘啊,上面本来就没有几根毛了,”了了瞪了智安一眼,爱惜地抚着自己的拂尘:“还能是怎么回事呢?就是骨头都被人给抖散架了呗。”
智安顿时瞪大了眼:“死了都不能入土为安?谁做的?这也太狠了。”
了了好笑地望着智安:“她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死后遭点罪怎么了?多少人一辈子吃苦受罪,死了也是白骨露于野,也没见你这么震惊啊。”
智安心道他当然也心疼委骨于地之人,只是那般救济他人的人,死后这般结局,多少让人有些唏嘘。
了了终于不再看自己的拂尘:“不过,这件事别告诉沈音。”
智安嗯了一声,了了心中也有些惆怅。
那乖张暴戾的小皇帝不惜逼死贵妃也要将太后葬在自己的陵寝之中,还让太后借着自己皇后的名义安眠。
这事不仅毁了贵妃一条人命,还逼着户部出钱将名为贵妃的太后厚葬。
户部没钱,自然要四处摊派。
百姓要掏钱,可手里又没钱,自是有许多富人逼着他们贱卖土地。
没了土地,自然有许多人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之际,他们大多会背井离乡,别处谋生,成为流民。
流民越多,江山便越不稳定。
等到民变四起,愤怒的百姓便会想着将皇族陵寝打开,抢夺里面的金银财宝,再将贵人们暴尸荒野,借以消气。
先帝驾崩时国库空虚,新帝命人将其薄葬,如今又将自己的贵妃塞了进去。
谁能想到,多年后王朝灭亡之际,小皇帝赐死的贵妃得以保全尸骨,他强求的太后却被人掘了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如是想着,了了抬头望天。
天极澄澈,颜色像极了沈音私下惯穿衣衫上的蒲青色。
天空离地似乎只有三尺,俯仰可掬;又似乎离地有千里万里,遥不可及。
了了曾窥探天道,似乎隐隐看到过,后世并没有皇帝。
那该是什么样的世道?
那时候,应该就能碰到青天了吧?
卫珍陪着柳叶儿与自己儿子在马车里说话,顾昭与柳璨乘着白兔,两人十指紧扣:“阿璨,你怎么忽然沉默了这么多?”
柳璨依旧在想着智安大师的话。
了了跟我说过:你命中有一劫难,生死攸关。倘若平日积德行善,便只是吃些苦头;若是没有,恐怕会丧命。
柳璨不敢让顾昭知道这件事,当即仰头叹道:“我在想,咱们真是好运,这辈子能够相知相守。”
“希声兄与萧姑娘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到底是造化弄人,无缘结成夫妻。”
顾昭也有同样的感受,便靠在了柳璨胸膛上:“是啊,沈阁老那般才子,都无法护住自己的爱人,真是让人唏嘘。”
柳璨此番离开宁夏有两个多月,李俭王斌被公务折腾得叫苦不迭——
匈奴人似乎发现了柳璨江永离开的事情,一连一个多月都猛烈进攻,打得两人措手不及,不免有些左支右绌。
等柳璨江永回来后,李俭王斌见到两人就告了假,还说城没破前不准打扰他们,他们得睡个昏天黑地。
柳璨江永见此既好笑又心疼,安顿好家小后,便和江永他们出去杀了一场。
敢欺负自己兄弟,当然得把场子给找回来。
在战场上,柳璨还见到几位熟人。
图森和阿里朵。
柳璨并没有发现两人,还是阿里朵认出了他,惊呼开口:“陈东?你怎么在这里?”
柳璨转头取看他,就见图森拉住了阿里朵,此时正一脸痛恨地望着他。
柳璨当即就乐了,大战当头还有心思和江永说闲话:“应该让王斌来的,都是熟人啊。”
有个匈奴头领便看着图森:“图森,这是怎么回事?”
图森脸色难看得厉害,柳璨好脾气地回道:“图森大哥,昔日大哥的款待,我都还记着呢。”
“感谢大哥带我们去勘探地形。若非大哥在,那年我可设不了那么多的伏击。”
江永他们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图森咬牙道:“柳璨!你小人行径!”
“图森大哥久在汉地,就不曾听过一句兵者,诡道也?”柳璨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何况,匈奴就没有在汉地安插眼线?”
“技不如人便是技不如人,何必找那么多的借口?”
说起来柳璨也是郁闷,他经营宁夏经营得多认真啊,没想到还是被匈奴人给钻了空子,埋了眼线过来。
之前因为孩子的事情,柳璨几年都没有回京城,这次他和江永回京也是悄悄离开,没想到刚离开就被匈奴人给发现了,显然是有眼线泄露了消息。
最让人郁闷的是,他如今只知道宁夏里头有眼线,对这眼线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也因此,李俭王斌才那般被动,被动到了有些左支右绌的程度。
等过几天,他得和江永李俭商量商量,好好地揪出这条眼线。
柳璨他们以逸待劳,自然是打了个漂亮的胜仗,又缴获了一批战利品。
交待王成将这些东西收回去后,柳璨借着回家陪妻小的名义,把李俭江永王斌等人叫到了自己私宅里,认真地探讨眼线的问题。
这些人自小跟他一起长大,几人同甘共苦十几年,一人犯错全员受罚,一人有赏全员沾光,早就成了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根本不必担心这群人会出卖他。
几人在屋子里谈了几个时辰,最后柳璨做了总结:“确定是他们四个人么?”
李俭认真道:“眼线肯定在他们四个其中,只是不清楚有几个,又都是谁?”
江永则皱着眉:“柳哥,咱们可不光这么点事——今年是个旱年。之前沈阁老在宁夏时,把几条河流都疏浚了一番,咱们只要能护住百姓,不让底下人因为争水而械斗,咱们的人就不会有问题。”
“可匈奴遭了灾,必定会来抢掠,今年必定不好过啊。”
“新来的三边总督与监军太监也很是和善,”王斌插话道:“咱们不必分太多的人过去,河流紧要处派上二三十人过去,一面在当地招纳民勇乡壮,训练他们守着河流,再借一借其余大人的势力,应该就能免除械斗了。”
李俭又道:“好。昔年秦游秦先生花了很长时间去记录各色河流,几乎要弄出个宁夏的水经注来,里面各处险要地方都被着重标了出来,咱们直接请旁人派人去就好。”
江永又问:“倘若今年便要打,那粮食可曾备好了?宁夏经营不久,这两年才将荒地都变成了良田。之前又分发耕牛粮种、免收三年赋税,粮仓里有多少粮食?”
“何况倘若开打,男丁定然要服力役,不能在家侍奉田地,粮食肯定会减产,粮价也定然会涨。如今朝廷拨过来的都是银两,对咱们买粮食可大大不利。”
王斌顿时得瑟起来:“老江你就放心吧。先前粮食少,可宁夏的人口也少,每年都有粮食留着,粮价也不高。李叔一早就让我将这些粮食都囤起来,柳哥也拨了银子过来。现在咱们存着够吃三月的粮食。今年再屯一点,只要不是打个个一年半载,根本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
江永赞赏地望了王斌一眼:“那你有没有囤别的东西?真打了起来,什么东西都得加紧造。”
“当然囤了。咱们柳哥一早就打着收复河套、好让咱们都加官进爵的心思,这事李叔知道,看到价格合适的东西,就直接让我过去买了。”王斌满脸的兴奋:“欸你们都不知道,跟着李叔买东西,那可真叫一个物美价廉啊。”
江永开了个玩笑:“当年李叔说教咱俩做生意,如今看来,只教了你一个人啊。”
“可能是因为我没说想要抱着车轱辘哭吧。”
几人顿时大笑起来,王斌也是满心感慨:“不过,你别说,自打咱们柳哥遇见了嫂子,我觉得咱们的日子便舒服了很多。”
“是你俩,”李俭满脸不悦地纠正:“你俩跟着嫂子吃香喝辣下馆子的时候,我们还在军营里养伤呢。”
江永笑:“你那伤药也是嫂子掏钱买的啊。”
李俭忽然有些惆怅:“这话当年可是韩大哥说的。咱们可好久没有见过韩大哥了。”
王斌呵呵地笑:“韩大哥也是指挥同知,人家在京城过得舒服着呢,你就别担心了。”
“说不定,日后咱们要京城派兵,来的就是韩大哥呢。”
李俭又笑:“是啊,王斌你可只是个指挥佥事,还有得升呢。”
王斌便叹了口气:“反正陈安在,我慌什么?人家一个无名无份跟着柳哥、替柳哥训练围子手营的人都还没叫苦呢,我一个二十五岁的指挥佥事叫唤什么?”
倒是柳璨一直没怎么笑。
王斌又问:“柳哥?柳哥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啊?”
要是搁到以前,他柳哥肯定满脸得瑟地夸嫂子是菩萨下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