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璨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却依旧紧绷绷地站着,一双眼望向屋子。
沈音舌尖的话便有些说不出来了。
本来年关已过,沈音担心匈奴又生事端,本来想着来找柳璨谈一谈话,让他务必用心边事,切莫一门心思都扑在顾昭身上。
只是柳璨都慌张到问他生孩子痛不痛的地步了,沈音估计自己就算再怎么劝他,柳璨肯定也是听不进去的。
不过想想也是。倘若自己身娇体弱的爱人正拼了命地替自己分娩子息,想来他也会慌得分寸全无,闹出许多的笑话。
毕竟,昔日她只是病弱昏厥一番,他便急得六神无主,被双方父母调侃了许久。
即便她只是佯怒不吃饭,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她提出的要求,就连……
就连捏着嗓子,作妇人腔调给她读话本子的事情都做过。
思及此,沈音不再多言,只是同柳璨一起等着。
屋子里的场景与外面截然不同。
温暖的屋子里,稳婆们忙碌而有序地四下奔走。
顾昭忍着阵痛,有些好笑地向稳婆确认:“婆婆,生孩子真的什么姿势都有?蹲着站着都有?”
冯嬷嬷率先开口:“是,有这回事,管它什么姿势呢,这孩子能生下来就是好姿势。”
说着又扶顾昭躺好:“姑娘别说话,保存些力气。生孩子可是件苦差事,花的时间可长了,你还有的等呢。”
顾昭便乖乖躺着,连呼痛也不敢尽兴。
没办法,这孩子随柳璨多些,壮得不像话,顾昭并不敢掉以轻心。
见顾昭连呼痛都不呼了,冯嬷嬷又有些心疼地安慰她:“不过,姑娘也不必害怕。厨房里一直备着东西呢,要是没力气了,咱们便吃点东西缓缓,等有了力气再生也不迟。”
顾昭:“……”
顾昭险些笑出了声。
这和顾昭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啊。
之前柳璨对生育之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搞得顾昭都有些紧张,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有危险,但也认为生育是一件受罪的苦差事。
如今看来,不仅能吃还能聊天,好像也没有那么恐怖。
只是,想象着柳璨方才六神无主的神情,顾昭又有些想笑了。
捱了两个时辰之后,厨房有人送了一份熬得糯糯的肉粥进去。
柳璨一见碧儿便叫住了她:“你端着碗进去做什么?”
碧儿没停也没有回头,只是顺口道:“让姑娘吃点东西,好补充体力。”
柳璨看着碧儿的身影走近了屋子,忽然哀求殷切地望着沈音:“希声兄,昭昭还能吃东西,想来也不是很忙。你说我能不能也进去看看昭昭?”
沈音:“……”
今天柳璨可真是能给他出难题啊。
但沈音毕竟是沈音,当即笑着答道:“若是弟妹没有喊廷显进去,廷显最好还是不要进去。”
“一来,弟妹心思玲珑,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廷显贸然进去,怕是会让弟妹分心。”
“二来,外头风大,寒气也大。廷显在外头站了这么久,裹了一身的寒气,若是突然进去了,恐怕会把外头的寒气也带进屋里去。若是廷显再去抱一抱弟妹,我怕寒气侵入弟妹体内,反倒是不美。”
柳璨皱眉收回了进去一看的心思。
柳峻赵华都敬佩地望着沈音。
以往柳璨高看沈音,两人还不觉得沈音十分厉害。只是这两年多来,沈音不仅将宁夏境内荒废的河流全部疏浚好了,还将兵务也治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沈音就连安慰人都这般的条理明晰,方才柳璨问了那么多的蠢话,他面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两人倒忽然觉得沈音有些了不得了。
顾昭一直发作到了半夜。到了快丑时的时候,屋内终于传来了喜报,柳璨抬脚就要冲进去,却被沈音一把拽住了胳膊:“廷显,先烤一烤再进去。”
话音刚落,沈音便松开了握着柳璨的手。
柳璨一边跑一边解外衣。等进了屋子的时候,柳璨身上的外衣也被他扔了出来。
沈音猜到柳璨是想要脱了裹满寒露的外衣,只着里衣去烤火,不由低低一笑。
能守在心爱女人的身旁,和她一起照顾初生的孩子,想来也确实很是幸福。
沈音抬头叹了口气,又望向柳峻和赵华:“你们两个,陪我一起去喝碗肉粥去?”
柳峻和赵华当即附和,赵华又问:“沈大人可有什么爱吃的菜?我让厨房去加菜!”
顾昭刚刚生下孩子,厨房肯定还有人。
沈音一边走一边笑:“我爱吃肉粥,不必麻烦厨房了。”
“若真说我有什么爱吃的菜的话,我爱吃肉粥里的胡萝卜丁,切得极其细碎,熬到入口即化的胡萝卜丁。”
顾昭生下孩子后便睡了过去,柳璨虽然在炉子旁烤了半天,却依旧怕自己身上寒气重,唯恐冻到了顾昭,便先去看了柳叶儿。
柳叶儿也睡着,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放在脸的两侧。
柳璨弯腰望着熟睡的柳叶儿。
这孩子……怎么红彤彤的?皮肤也皱巴巴的,看着有点……
丑。
不过,自己的孩子,再丑也丑不到哪里去。
柳璨伸手就要去摸柳叶儿的脸,却忽然想起自己掌心满是茧子,便临时握手成拳,用指节轻轻碰了碰柳叶儿的脸。
冯嬷嬷悄悄走了过来,小声道:“恭喜姑爷添了位千金。这孩子长的可真俊。”
柳璨只是笑笑,冯嬷嬷面上染了担忧,怕柳璨因为这孩子的性别而不喜欢她:“……这孩子眼长嘴小,别看现在皱巴巴的,养上两天就会变得白白胖胖的。再加上这双眼,长大了肯定好看。”
柳璨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忽然望向冯嬷嬷:“嬷嬷,你能教我抱抱她吗?我……不会抱孩子。”
冯嬷嬷转忧为喜,一把抱起了柳叶儿:“姑爷看我的手,一手托着孩子的头,一手托着孩子的屁股。小孩子骨头软,不能像抱大人那样抱着腰,得托着她的骨头。”
柳璨学着冯嬷嬷的样子抱起了柳叶儿,不过还是不太自信,只敢在柳叶儿的小床上空抱着她。
见柳璨抱了一会儿了,冯嬷嬷笑:“姑娘还得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呢,我也要找乳母给柳叶儿喂奶,姑爷也去休息吧。”
柳璨笑着摇了摇头:“嬷嬷去找乳母吧,我去看看昭昭。”
柳璨搬了一把椅子到床前,轻轻地将其放下,这才小心地坐下,望着熟睡的顾昭。
他的昭昭,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以后,他也有了自己的小家。
他的昭昭,果真能给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平明时,顾昭一睁眼就见到了望着她微笑的柳璨。
没等顾昭开口,柳璨便急不可耐地握着顾昭的手告状:“昭昭,柳叶儿可真会折腾人啊,一晚上吃了四五次奶了,还只吃一位乳母的奶,旁人的都不肯吃,尝一口就别过了脸哭。”
“她还尿了我一身呢。之前折腾你,现在折腾我,真是不乖。”
顾昭之前因为柳叶儿性别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那阿璨要拿她怎么办啊?”
柳璨送了顾昭的手,隔着被子将顾昭团成团抱紧怀里,自己也坐在了床沿上:“那就……劳烦昭昭陪我一起教她养她。”
顾昭又抬眼望着柳璨,认真道:“阿璨有没有写报平安的书信?”
柳璨认真道:“当然有了,抱过柳叶儿之后我就写了。”
“咱们不仅有了孩子,还是个漂亮的女娃娃,我当然要写信告诉爹娘,让他们好好羡慕一番。”
顾昭放下心来,不再多言。
只是一点也不知道,柳璨写给定远侯府的信极其简略,只有十二个字。
正月初七,喜得一女,母女平安。
正月底,柳璨写的信件分别送到了定远侯府与顾家。
书房里,柳彻望着依旧沉默的两个儿子,脸上难得地带了几分笑意:“昭昭生了,是个女孩。初七生的,母女平安。”
即便对顾昭颇有微词,柳瑄与柳琼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可是咱家几代以来的第一个女孩儿。”
去年年初,卫姝生下的孩子也是一个男孩。
柳彻又拿起另外几封信:“江永和峻儿也都写了信过来。他们说,这孩子俊的很,还说柳叶儿和璨儿长得很像,一看就知道是璨儿的孩子。”
柳琼面上满是笑容:“光说柳叶儿好看,我还不清楚这孩子有多好看;但一说柳叶儿和阿璨长得像,这我可就知道了。阿璨小时候可是男生女相,漂亮得不像话,大哥还天天给人家梳女孩辫子呢。”
旧事被捅破到父亲面前,柳瑄笑骂着将柳琼也拖了进去:“阿琼这话说的,好像你没有这么做过一样。我还没拿着梳子把阿璨的头发梳通呢,你便拿了娘的胭脂首饰过来,还往阿璨脸上乱涂乱抹。”
柳彻第一次听说儿子间的这些趣事,不由笑着确认:“当真?你们小时候,真的这般逗弄璨儿?”
“当然了,阿璨不吃甜点也是因为大哥,”柳琼和他大哥比赛似的互掀老底:“大哥天天捏了泥巴到阿璨面前,说那是蜜饯。阿璨上过几次当后,就因噎废食地不肯再吃甜点了。”
柳彻不怎么信:“璨儿打小聪明,即便不擅长照顾自己,也不至于傻到分不清蜜饯和泥巴的地步。”
“这当然是要感谢阿琼了,”柳瑄挑眉望着柳琼:“阿琼自己拿了蜜饯在阿璨面前晃悠,说那些泥巴就是蜜饯,还把蜜饯和泥巴放在一起,阿璨吃了一口蜜饯后便笑了,结果再吃就吃到了泥巴。”
柳彻笑了很久,终于停下来低低叹息:“说起来,璨儿好像是遇到昭昭之后,才开始重新吃甜点的。”
柳瑄与柳琼也沉默了下来,面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岂止是甜点,柳璨认识顾昭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以往因为对方几句荤话便提刀砍人,事情闹大后被缴了刀、摁着打的柳璨;以往因为兄长几句调侃便冷了脸反唇相讥的柳璨;以往宁可疼死累死也不肯服软喊一声的柳璨,悉数都已经消失,变成了如今温和稳重的模样。
许久后,柳琼叹了口气:“昭昭也未必有咱们想的那样差劲。”
“起码,阿璨是真的因为昭昭,过的舒服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