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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 云端与泥潭

    走进这家开在医院旁边的咖啡厅,约翰·卡瑞尤起初有些不自在。咖啡厅里满是实习医生,他们的头发油油的,脸颊蜡黄,看着很累,但眼睛里那份为自己从事的工作而骄傲的神采是掩盖不住的。他点了一杯咖啡,走向靠墙的角落,准备开始等待他的访谈对象。对了,访谈对象,他可是有一本传记在写呢。他移动了一下椅子,朝向那群充满朝气的救死扶伤者坐下,冷冷地打量他们。

    十五分钟后,路易莎·詹金斯到了,她端着一杯甘菊茶,在约翰对面坐下,笑眯眯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她依然穿着那条水粉色的护士裙,外罩一件麻花纹的灰色针织外套。她一瘸一拐地走,但脚上的护士鞋实在轻便柔软,她的步伐一点声音都没有。

    看着路易莎的身影,约翰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她一定是个掌握着大量秘密,并极善于保管秘密的人。

    “好久不见,约翰,进展如何?抱歉,让你大老远跑一趟,我有几位病人情况不太好,实在走不开。在家里打电话也不方便,你是知道比安卡的脾气的,”詹金斯小姐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杯沿,隐隐露出为难的神情,“所以洛莉的事,还是和你当面聊比较好。而且,我也一直挂念着你。”

    她的话让他很感动。

    “哦,我也想您,詹金斯小姐。眼下,传记的编撰工作取得了令人欣喜的进展,我已经完成了前四章。”这个年轻作者克制着自己语气中的得意。

    “前四章?一共有几章?”

    “目前的计划是八章。”

    “那么,”路易莎阖上眼睛,“该是她的婚礼了,对吗?”

    “更确切地说,是婚礼后筹备《沙漠孤魂》的时候。”

    “我记得那部西部片,真是一段绝望的时光啊。”

    “没错,明星学学者普遍认为这部电影是她职业生涯的重大滑铁卢,所以我觉得非常有必要深挖一番。我给她发了传真,说想和她聊聊这部电影,她说她也记不清那个时候的事情了。虽然她这样说,但我觉得,有可能是她不愿意聊这个话题。后来我又和她沟通了几次,她给我邮寄了一些工作人员的手记,导演访谈,电影评论的复印件,但我感觉不够深入。”

    “所以你就想到了我?”路易莎睁开眼,了然地微笑。

    “是的,”约翰·卡瑞尤打量她的表情,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看来我找对人了。”

    “别对我这么有信心,约翰。我不年轻了,还是个护士。我喜欢照顾病人,让他们宁静地离开是我最崇高的使命。不过,当你的生活满是生离死别的极端情绪时,那些甘甜的、细碎的、模糊的经历就会被渐渐遗忘。可悲的是,在我看来,这些金色的光点才是生命的本质。”

    “我理解了。那么我们换一种方式吧,我来提问,你回答,说不定我的问题能激活你的潜意识。”

    “这样可以。”

    “第一个问题,她和门罗·格雷科那时感情如何?”

    “哦,我不知道。和她结婚后不久,格雷科就不见了,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大家都在找他。我问过格洛丽亚这个问题,她让我不要担心。她说他想散散心,于是去环球旅行了。不过,我听说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他常常给她打电话。”路易莎用手指戳着脸颊,眼睛朝上看去,似乎在努力回忆。

    “真奇怪啊,明明是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正常来说,丈夫会抛下妻子一个人去环球旅行吗?”

    “我倒是可以理解,这两个人都不是正常人啊。门罗·格雷科,在我看来,他是一个意志坚定,行事果断,非常自我的人。如果他想做某件事,他就一定会做,不会让任何人妨碍他的决定。洛莉呢,像一只机警的小山雀,总是睁大了眼睛,防备着周围。可是如果你和她交上了朋友,她就会低下高傲的小脑袋,让你摸她毛绒绒的身体,单纯又可爱。”

    山雀。单纯。可爱。约翰快速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几个单词:“这样的评价,很少见啊。”

    “因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啊,我觉得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了。”

    “就连门罗·格雷科——她的丈夫都不够了解她?”他笑着追问。

    路易莎的表情却很严肃:“在她的故事中,他没那么重要。”

    “是啦,是啦,”约翰敷衍了几句,接着问,“1957年8月,你和比安卡去看她了吧?”

    她沉默了一阵子,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干得真不错。是啊,的确有这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档案学功底还是很拿得出手的,我的毕业论文就是研究芝加哥当地社区期刊中的假新闻诈骗现象,”他十分得意,“我收集了许多珍贵的旧报纸。看啊,这是她被拍到从一家疗养院里走出来的照片。右边的那辆车旁边站着她的朋友们,一男两女,这是你和比安卡,没错吧?”

    路易莎从约翰手中接过那张旧照片,她的眼神就像粘在了那张薄薄的纸上一样,很久没有挪开。也许是发觉约翰正好奇地盯着她看,她抬起头,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打消他寻根究底的心思,可这个动作仿佛撕裂了某个看不见的伤口,让她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泪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路易莎急忙侧过脸,用手捂住了扭曲的脸庞,很久没有说话。痛苦,就像一滴墨汁,刺眼地在她柔粉的底色上扩展开。

    他有些尴尬,想坐到她身边安慰她,却也知道路易莎和煦的外表下藏着极强的自尊心。虽然身有残疾,但她不允许被定义为一个需要看护的病人。正相反,她选择成为病人的守护者,更为强势的一方。那么,她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失态引来众人侧目,于是他在她面前放了几张纸巾,默默地把目光放置在一旁的装饰海报上。

    她渐渐平静下来。

    “抱歉,把你的照片打湿了。”

    “没关系,这份是复印件,原件还在呢!呃...你还想继续吗?或者我们改天再聊?”

    “不,不必改期。”

    “好吧。我想知道,这家疗养院是做什么的?我没有查到很多资料,它是国际精神分裂症权威梅尔·维特利医生创办的,不过好像在1957年的十月毫无预兆地关闭了。格洛丽亚是在这里接受治疗吗?她精神状况出问题了吗?”

    “...没有。事实上,她清醒得很。”

    “你不必在敏感问题上给她打掩护,路易莎。格洛丽亚拥有裁决哪些内容可以发表的权力,如果她不想公开这部分内容,那就不会公开,别担心。我读了很多明星形象史方面的文章,据说她代表的那一派纯洁少女即将过时,摩菲因·孟丹,卡伦·吉拉这些丰满金发女郎带来了很大威胁。如果她因为压力过大而接受心理治疗,那就说得通了。”

    “也许吧,不过你搞错了一件事:接受治疗的,另有其人。”

    “谁?”

    路易莎犹豫了一下,最终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埃丽卡·斯潘捷诺娃小姐,塔季扬娜——不,格洛丽亚的母亲。”

    “她的母亲?!”他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不不不,等等!1951年的夏天,在格洛丽亚和母亲搬走之前,门罗·格雷科帮助她拿到了《淑女之家》的角色。新闻一出,她母亲还很开心地接受了采访呢!才过了六年,她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约翰,将来的某一天,你会取得成功,那时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你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她没有用“也许”“可能”稀释这个问题的烈度。是的,只要他完成对这个人们等待已久的爱情神话的书写,未来确凿无疑会是光明的。

    “我...我不知道。”

    “仔细计划一下吧,约翰。趁你还是个正常人,列一个‘成名后绝对不要做的事情’清单,不要同时和两个女人搞暧昧,不要聘请办公室里开了后门的会计,不要一次性喝三杯以上的鸡尾酒,药品绝对是红线,它会让你搞不清哪些事情是真正有趣的......成功到来后,把这份清单贴在你的书桌旁,这很傻,但很重要。每天看看它,不要迷失方向。一开始,也许只是那个没正眼看过你的女孩的一道秋波,也许只是一直紧闭的私人俱乐部忽然开了门,也许从此你只坐得惯头等舱的座位了,可一个不留神,你就会变成声名狼藉,药品上瘾,出轨成性,有三个前妻和五个私生子,为了支付赡养费而不得不炮制大量铅字垃圾的酒鬼作家了。”

    “天哪......好吧,我记住了。你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因为这就是发生在埃丽卡女士身上的事。她的女儿一夜之间名满天下,她也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母亲,然而她并没有为之做好准备。”路易莎叹了口气。

    “哦不!”

    “据我所知,她被朋友诱骗,染上了药瘾,同时还有严重的呃......私人关系问题。埃丽卡女士一方面无法控制自己,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给女儿带来的麻烦无比内疚——毕竟,让格洛丽亚成名也是她的梦想——在这样撕裂心灵的折磨下,她得了精神分裂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1955年。埃丽卡女士在和一名毒贩交易时被卧底警探逮捕了,格洛丽亚为了这件事上下打点,心力交瘁。在片场,她心脏骤停,差点死掉。想想看,一个上升期的玉女明星,有一个毒瘾随时可能发作的母亲,这是非常可怕的处境......据说住院接受治疗这件事,是埃丽卡女士主动要求的。”

    “可怜的女人...”约翰点燃一支香烟,喃喃自语。路易莎瞥了一眼他的硬皮笔记本,说道:“能给我看看吗,”从他手中接过了本子。

    笔记很详细,以时间为顺序,梳理了格洛丽亚参演的五十九部电影。有一些对卡洛琳·卡捷耶夫手稿的摘抄,路易莎记得这个试图采访自己的女作家,由于没有格洛丽亚的许可,她拒绝了卡捷耶夫的采访。听说这个作家后来查到了一些要命的猛料,吓得她连夜逃回了欧洲,终止了写作计划......

    路易莎还记住了那个隔两三页就会出现的名字:莉莉安,约翰把她名字的首字母“L”写的特别柔滑漂亮。

    她把笔记本还给了他。

    “所以,1957年8月的那次拜访,是怎么发生的?”

    “很简单,真的。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想让我陪她。我就抛下工作,和比安卡一起去好莱坞了。”

    “在那之前,你们保持着联系吗?”

    “自从她成名之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我一直挂念着她,每次她过生日,我都会给她寄贺卡,”路易莎微微一笑,“我的生日在六月底,但她每次都会错过。于是,她总是在七月四日那天急急忙忙地给我寄来礼物,说这是独立日贺礼。想想看,谁会在独立日这天送一大包玫瑰奶油司康给朋友?”她笑着摇摇头。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好朋友。”

    “没关系,我不在意。”

    “可你应该在意!这么多年来,她住在纽约那高高在上的豪华公寓,对你不管不问,可你把关于她的每一件事都记得那么清楚。我一说要给她写传记,你就亲切地迎我进门,给我提供我需要的一切帮助,而她却从来没有问起过你的境况,好像你应该为她随时随地,任取任求似的,这不公平!路易莎,你的付出值得同等的回馈,没有人的感情可以被随便忽视!为什么,为什么你仍然把她当好朋友?她为什么值得你这样做?她究竟有什么魔力?”

    好像被他的怒火吓到了,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能组织出一个句子。

    良久,她垂下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能够理解她。我知道她在做什么事情,也知道她为之付出了多大代价。与她选择的痛苦相比,我这些事情不算什么。”

    “......”

    她的声音听起来幽远而模糊:“我认同她的目标,我想帮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

    “...什么目标?”

    她猛地抬起脸:“真的吗?你看不出来,约翰?看看我的样子!一个瘸腿,不正常,无法联姻,不能为家族生产出下一代的废品,你看不出来我是被放逐的人吗?你该搞清楚一点,不是格洛丽亚不管我,真正把我当死人看的是我那高高在上的家族!”

    头一次,约翰在路易莎·詹金斯的眼睛中看见了仇恨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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