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日光烂漫弥空,照在拦住清风的影壁上,暑气蒸腾,金谷楼内布满了挥散不去的慵懒气息。

    高谨散漫地靠在椅背上悠闲品茶,趁着晾凉的时候歪头问道:“昨天让你去打听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烈阳似火,他身边站着的男子擦了擦额头和脖颈上的汗珠才回话:“打听到了,齐家真的有个久病初愈的高个儿郎君,和您说的大差不差,前些日子才接回上京。”

    高谨把茶杯盖子盖回,手也慢慢地放下来了:“昨天我担心钟女郎是和赵家串通好了要使什么坏,现在看来是我谨慎过头了。若是她真的搭上了齐家的门道,现在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倒也说得过去。”

    那男子挪近了一些,尽职尽忠地为他出谋划策:“依我看,齐家势大,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这笔生意还是接了为好。”

    高谨若有所思地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若是消息准确无误,我还真没有推辞买卖的道理了。只是想不到此人还真的有点来头,倒是我小看钟女郎了。”

    他身边站着的侍从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我倒觉得未必,掌柜的还是再试探试探,他可是高门贵胄出身,又怎会真的倾心于一个商贾女郎?”

    “就是就是。”

    高谨想起昨晚所见所闻,那齐郎君对人的一举一动都体贴入微,不像是惺惺作态,于是他兀自摇了摇头。

    见他反应不对,有人立马出言接上:“那齐家累世公侯,享尽了几世荣华富贵犹觉不够,现在还想在披金坊里再分走一杯羹也说不定。”

    联想到钟引光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质纯女郎,高谨拍了拍后一个人的肩膀,露出个孺子可教的表情来:“你有长进了。”

    那人得了他一句夸便高兴地不得了,他谄媚地把茶盏送到高谨手边,还没来得及再说话,钟引光和齐意康便到门口了。

    高谨挥挥手把身边围着的侍从都赶到了外面,又连忙站起身和他们见礼:“齐郎君,钟女郎。”

    二人前后脚走入雅间,见他如此客气,钟引光没忍住,阴阳怪气地打趣了一句:“高掌柜今天倒是来得早。”

    对于高谨来说,这样的话不痛不痒,反而还能让他把话挑明了说:“看来钟女郎还是在为我昨天迟到的事不快,一会我自罚三杯就是了。”

    闻言,钟引光的脸便有些红了:“高掌柜这是哪里的话,你要喝多少,我也绝不推辞。”

    高谨得意地翘一翘嘴角,顺理成章地请他二人坐下。

    钟引光还是想早点把生意的事敲定,倒也没客气,轻咳一声,便开门见山地问道:“高掌柜,那我便顺着昨天的话说了,千两白银百两黄金,可以存纳吗?”

    高谨的手掌抵在案沿上,躬着身子接话:“能存,只是元盛钱庄的体量不比通汇钱庄,这每次取出要收的银钱,自然要比通汇多上几厘。”

    钟引光心中暗喜,但面上仍旧不显露出来,轻飘飘地将人捧高:“高掌柜过谦了,元盛钱庄也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大钱庄了。即便是多饶我一些,可对您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高谨“嘿嘿”笑了两声,却还是端着副憨厚的样子不变,他利落道出后话:“百中取五,不知钟女郎意下如何?”

    钟引光平静地与齐意康对视一眼,冷不丁地竖起两根手指:“百中取二。”

    高谨被她这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脑袋摇得和个拨浪鼓似的:“这样低的价格怕是连我自己一家老小都养不活,遑论下面等着靠我吃饭的一众伙计了。”

    钟引光故意抻了他一会,才缓缓开口:“虽然每次您赚的不多,但手中有现钱了不是?至于赚钱的路,肯定不止这一条。”

    见他还在微微摇头,钟引光抿了抿嘴:“要么说高掌柜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呢,对我的这点闲钱就是看不上。若是我阿兄来谈披金坊的生意,高掌柜也是这样一点利都不愿意让么?”

    高谨没吭声,似乎在思索她话中有几分可信。

    半响,他拧着眉毛,面上也有些消沉,但还是先做了退让:“若是日后能承接披金坊的生意,那便百中取三,若是我再让两厘都不行,那钟女郎...不诚心的人可就不是我了。”

    钟引光沉稳地又喝了一口茶,声线平和:“既然高掌柜已经让步了,那百中取三就百中取三吧。不过,披金坊的事我说了可不算。”

    她顿了顿,见高谨脸色陡变,才添了一句:“但若是我试水成了,定会如实同我阿兄说。”

    高谨冷冷笑着点了点头:“钟女郎机敏过人,没有让你分掌披金坊,真是屈才了。”

    钟引光只当做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脸上露出个古灵精怪的笑容:“果真么?那我回去,还真得和阿兄说道说道了。”

    大局已定,而后又谈了几个无足轻重的细节问题。

    齐意康从来没有接触过生意钱财上的事,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又有些晦涩难懂,尽管他在钟引光说话时依旧是很专注地听着,但听了全程也只是一知半解。

    这一坐便等了许久,他算是喝了个水饱。

    虽然钟引光在和高谨谈话,但其实她也在用余光顾念着齐意康,见他百无聊赖,便下意识地贴近一些,压低了声音安慰道:“快了,再稍坐一小会儿。”

    齐意康颇有些不合时宜地对她轻松一笑:“不急,你慢慢谈。”

    高谨眼观鼻鼻观心,等二人咬完耳朵才慢悠悠地一笑:“钟女郎,生意就谈到这吧,今天可一定要喝得尽兴啊,我们不醉不归。”

    一时之间,气氛不大和谐地冷了下来,钟引光未曾出声应答,无言地看向身旁的人。

    齐意康的笑容一顿,再笑起来时也带着浅浅的不快:“引光今天可不能再多喝了。”

    高谨一拍头,向钟引光告罪道:“是我失言了,那我便和齐郎君喝吧。”

    这下换齐意康沉默了,钟引光不禁哑然失笑,不过很快正色道:“高掌柜,齐郎君近来身体不适,还是我们两个人喝。”

    高谨的笑僵了一瞬,来不及细想又赶忙对着齐意康告罪:“我不知道齐郎君身体抱恙,那...我和钟女郎少饮两杯,点到为止。”

    钟引光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忍,便先给自己加了酒举杯敬他:“高掌柜,请。”

    钟引光一仰头就喝光了酒,把空杯在人眼前展示了下:“高掌柜是爽利之人,这区区一杯酒,我可不能推辞了。”

    经她一提,高谨又回想起了自己刚刚让出去的利,只能和着泪咽下酒:“钟女郎,往后相互帮扶的时间还长,还望你在钟掌柜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啊。”

    钟引光朗声大笑,学了句他昨天说过的话:“一定一定。”

    高谨眼睛一转,又开始打别的主意:“为免夜长梦多,我们还是尽早签订契约的好,不如就定在明日,届时齐郎君也可一同前往。”

    钟引光知道他真正想请的人不是自己,但也不等齐意康说话,便帮他拒绝了:“诶,高掌柜,齐九郎已经为我们这事耽误两天时间了。”

    她朝齐意康挤了挤眼,面色淡了些许:“眼下距春闱时间不长了,又岂可因一时之私而废远利?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浪费九郎时间,我心中可过意不去。”

    虽然齐意康心中盼望能和她多待一些时间,但听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光明正大地点了点头,随声附和:“我明日须在家温书,去不成外面。”

    高谨自然是不能强求的,他半天才悻悻地收回在齐意康身上打转的目光,看起来比钟引光还要不舍。

    在齐意康的监督下,今天没有推杯换盏几次便早早散席了。三人走到楼下,高谨看他们同时站定了脚步,知道是私下还有话要说,便先行告辞了。

    见他走远,钟引光才彻底舒了一口气,半闭了闭眼叹道:“总算了却一桩麻烦事。”

    齐意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柔和,抬起脸笑了一笑,诚挚说道:“想来今夜引光可以高枕无忧了。”

    钟引光心情大好,不自觉地扬起下颌,奉上一对湿漉漉的眼眸看他:“可不是呢。”

    倏忽间,跟在她身旁的念奴双眼失神,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打了个摆子,又很快反应过来,往后缩了两步。

    钟引光注意到了她有些异常,念奴心中似乎装着什么事,便温声询问人道:“怎么了?”

    念奴几次启唇,又都没有说出来,似乎是有点想避开齐意康再说的意思。

    钟引光许是被酒气迷了眼,许是觉得不用避人,一味地追问道:“到底怎么了?快说吧,没事的。”

    在她的连声催促下,念奴只得吞吞吐吐地说来:“昨天我出去的时候,听说最近城外来了个很厉害的大夫,尤擅固本养元,便想着告诉女郎一声,看女郎要不要去让他给齐郎君开个方子。”

    钟引光沉默一息,脸颊立时覆了层薄红:“原来如此,早知便不让你当着齐九郎的面说了。”

    她没有半点怀疑,借着几分醉意,用带着喜色的眼神望向齐意康:“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

    齐意康自告奋勇地想要陪她一块去,却被钟引光推了回来:“我刚刚说的话可不单单为了推辞高掌柜,若是再耽搁你温书的时间,那我可着实惭愧了。”

    齐意康神情期待,语调轻快地补上一句:“那引光得了药方,可得亲自交予我。”

    钟引光亦是掩去满目的憧憬,音量稍轻地“嗯”了一声。

    天际晴美,蛱蝶在藤萝花草上一点一点地采露饮蜜,在令人沉醉的夏风中,有胭脂香拂面。钟引光今天穿了一身桃夭粉色,让树桠枝头的浓绿万叶都成了她的衬托。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甫一跨出家门,却发现齐意康早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单薄的瘦影被天光拉得愈发修长。

    她蓦地有些局促,想要理一理自己的头发,却因为青丝刚刚才被梳好,此时并没有让她碰到一丝一缕的碎发。

    她的指尖只好在鬓发间虚虚绕了一圈,又和螓首蛾眉一道垂了下去。

    钟引光放缓脚步走到人面前,柔婉问话:“齐九郎,不是说让我把药方送过去即可,你不必来了吗?”

    齐意康没有着急对她解释,只是看了一眼她身边脸色巨变的念奴,口吻如寻常和缓:“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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