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客人们对上神花不感兴趣甚至厌恶，但他们对坊主亲自寄拍这个名头很感兴趣。
有人直接问了：“坊主要什么东西？”
“上神的实力。”
续昼坐在席上，从收到请帖，到走进这间茶坊，直到听见这所谓”坊主“提出的条件，被窥视安排的感觉逐渐强烈。
像有无形的丝线在对她悄悄牵引，或者说生拉硬扯。
她知道这次她真的在接近想要的东西，但别人一定也在通过她获得想要的东西，就像一个针对她的坑。可她必须跳进去，还得主动跳进去，乖乖把自己埋好，傻笑着问对方：客官您看还满意吗？
见众人不说话，听怜笑了笑：“客人们请别误会，我们坊主原话是这么说的，‘最差也得是上神才有资格得到这个盒子，如果不止一个上神想要，那你就让他们结束后来见我，我亲自挑选交给谁。’”
一楼客人中有人冷哼一声，猛地起身站了起来：“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本身的作用也不过是帮仙者通过歪道将实力最高提升至上神，还会在一段时间后导致爆体而亡，当年我们人神族的战神为了灭掉这种危害仙界的花献出生命，我不知道你们这又是哪来的上神花，但这东西不该留存于仙界，更不该拿出来拍卖！”
“我知你们茶坊行事一向无所顾忌，但你们若执意要拍卖这种妖花，便是不将我人神族的战神放在眼中，我会上禀帝君，由他定夺！”
他一身白色金边神官袍，一看便是人神族的神官之一，此时脸上浮满气愤，盯着听怜手中的红盒。
自从十几万年前，人神族出了位能碾压尊神的尊神后，仙界几十万年来长久的、各州各族混乱的战争走向了一个结尾，人神族历任的神君登上帝君之位，暂为处理各族事宜。
他口中所说的帝君，便是苏止的父亲——君回。
听怜斜倚在身前的台子上，素白的脸在上神花的映照下有了点红润色泽，少了点仙气，多了些妩媚之感。
“上仙稍安勿躁，您想，我们坊主之所以要找上神来拍下这花，可不正是因为上神不需要这花？”
“可上神既然不需要这花，为何要拍下这花？你们这花又是从哪来的？”
“坊主的安排，我就无权过问了，我今天只负责叫拍这红木盒，就算没有人叫价，也与听怜没什么关系呢。”
她从头到尾都是那般淡淡的语气，手中不知何时执起那枚银铃。
“铃铃铃——”
续昼因上神花的出现而激烈跳动的心都渐缓下来。
那名神官也重新坐了回去，虽然还是面色不善，终究未再出言打断。
续昼想了想，出声问道：“请问，坊主只说了要有上神的实力，却没说叫价需要出什么物件？”
听怜抬眼望了一眼七号厢房，扬声道：“只要有上神的实力便够了，不需要叫价。”
续昼那种被挖了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追查了百年上神花——天下怕也只有她会这么执着地追寻上神花的线索。
这个极负盛名的茶坊给她发了请帖，寻来了她要的线索，并将花直接送到她的面前，简直是明晃晃地告诉她：我们就是冲你来的。
可就算前面是冥界深渊，续昼也必须往前走，因为对方已经将花送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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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绿衣女仙下场，再上来的却是四位，她们一同推着一个人。
续昼见过很多人，却很少见过这样的人。
她只是站着，没有任何束缚，明明是女子，却冷厉如剑，杀气极重，黑发黑衣，玉颈修长腰若约素，可就是生生叫人感到她这样曼妙的姿态不是为了起舞弄影，只是为了在手起刀落时更流畅轻盈。
她把自己练成了把活的兵器。
“这是真正的最后一件拍品，也是今天的‘花’，她名为李不语，剑灵一族，位阶是上神，按照我们茶坊的老规矩，她的叫价是自己定的，她只要一只冥界的月印环，和一块灵石。”听怜婉婉介绍：“‘花’的出现本就只是为各位助兴的，我们本就很少抽成，今天这位姑娘要的东西太少，我们便什么都不抽了。”
“一块灵石谁都出得起，只是这冥界月印环却难得一见。”
“在数万年前，冥界与仙界相通之门就已被当时掌握天地大道的尊神联手封印，自那之后，仙界与冥界再无来往，我们对冥界的了解也越来越少，直至今日，我们都已经渐渐将冥界淡忘了。”
“而冥界据说有一片荒芜遗忘之地，那里立着往生碑，徘徊着无数破碎的、无法进入轮回的新旧灵魂，大部分灵魂的强度不够，几千年便渐渐消散了，也有生前实力高强的，坚持了数万年才消散，但结果并无什么差别。也许会有极少数的灵魂有机会找回自己缺失的部分，这我也不清楚，但那些消散的灵魂会留下一块碎片，那是他们在这个世间最后的证据。”
“而月印环，正是大量这样的碎片融合后，组成的一个环。”
底下的客人议论纷纷，续昼却抿着唇，握住手中散着金色光芒的玉玦。
玉玦只有在出现她需要的东西时才会亮起，先前上神花出现时已经亮过金光，按理说剑灵一族虽然非常罕见，却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本不打算拍下。
——即便她确实有那只月印环。
——也即便在场的所有客人中，可能只有她有那只月印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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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坊三楼。
续昼踏入那扇门，退了出来，复又踏入，揉了揉眼睛。
距离叫卖结束有一会了，房里已经有五个人。
主座坐了一位，左边坐了两位，右边坐了一位。
好巧不巧，其中有三个都是她见过的。
而李不语——她刚刚用一只月印环和一枚碎银子拍下的“花”。正笔直地站在主座那位蒙着面纱的少女后头。
少女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白润的膝盖在银纱下若隐若现。
右边那少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在见到她进来的一瞬间长大了嘴。
“续昼姐姐！”
他转过头和主座上的少女确认：“和我抢上神花的是续昼姐姐？”
少女百无聊赖地玩着一只白瓷茶杯，没劲似地点点头。
“那我不要了，给续昼姐姐！”
他又问续昼：“你想不想看我抛一把我的的金粉？”
续昼摇摇头：“不用不用，你为什么要随身带着金粉？”
...难道是为了炫富？
里听骄傲地仰起头：“这是我的应急金粉，我到哪都带着，以防有好消息突然发生！”
感情和人间抛彩带一个性质。
续昼眯起眼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有个弟弟。虽说她记性差，想来也没差到这个地步。
少年一身金色亮得晃眼，看见续昼疑惑的表情才想起来自我介绍。
“我是里听啊，金龙族的里听！山未之子，未来的金龙族帝君，救死扶伤小龙帮的帮主！”
好长一串名头。
续昼眨眨眼，想起来了。
她年少时拜入师傅门下，四处游历，仙界游了去冥界，冥界游了去人间，确实曾经去过一回金龙族的领地。
金龙族仙山众多，其中各种珍奇仙草数不胜数，续昼兴致盎然地上山采药，却遇见一位凡人女子带着只小龙崽子迷了路，互相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他们面前，一只几千年修为的大蛇正张着血盆大口想要采补食物。
金龙族神君山未娶了凡人女子为妻，恩爱两不疑的事情在仙界也算是一段佳话，是以续昼非常助人为乐地将他们解救了出来，并且送下山后叮嘱：“虽然这种小兽很弱，但你身为凡人更弱，所以下次出来记得带个侍卫，或者等你身边这小崽子长大点也行。”
“请问仙子名讳？”那凡人女子吓得梨花带雨，却愈加令人怜爱。
“续昼。”
“多谢仙子相救。”
她那时候很年轻，一手执剑负在身后，另一手轻轻一摆：“不用谢，救死扶伤是我们仙者该做的事情。”
但这事在她过往的众多经历中属实不太起眼，平淡得就如吃了餐饭一样，吃过了也就忘了。
所以...这个救死扶伤小龙帮是什么东西？
续昼猛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师傅。”
这时，坐在左侧的青年也轻轻开口。
好好好，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续昼转过头，扯出个勉强又心虚的笑容：“苏止殿下，好巧呀。”
被唤作苏止的青年笑眯眯地看着续昼，一派心情良好的作态。
“不巧，师傅，我等了你一千年。”
续昼心道别别别，你才活了两千年，怎么能等了我一千年呢？
怪不得刚才暖场叫价她那个坠子时，她便觉得其中一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她道是谁会为了她的坠子花这么大的价钱，原来是她在人间收的那便宜徒弟。
不对不对，不论是谁，为了个坠子花这么大价钱也都不应该，难道她从前在人间没有教过他要勤俭节约吗？他不记得自己之前过的什么苦日子了？
续昼细瞧了一眼苏止，在凡间时，他只用一素白发带随意束起发髻，一身素衣白裳，却如玉般内敛流光，如今他回到仙界，恢复了人神族殿下的姿态身份，穿着人神族的荼白袍服，腰带坠白玉，虽没刻意打扮，但饰物衬人，人又比饰物更吸引目光。
确实不像缺钱的样子。
没有人说话，像是都在留时间给他们师徒叙旧，续昼主动开口。
“你已经是上神了。”
苏止颔首：“是的，师傅。”
续昼又道：“瞧着比我还强了？”
苏止道：“是的，师傅。”
续昼试探道：“如今具体是什么境界了？”
苏止回答道：“上神巅峰了，师傅。”
续昼闭目冷静了片刻，又睁开双眼道：“苏止...如果我没记错，你如今是两千岁出头吧？”
苏止唇边带起一点笑意：“两千零五十五岁了，师傅。”
为什么每句的结尾都要带上“师傅”二字，她记得他从前不这样啊...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续昼总觉得苏止最后这句师傅尾音微微上扬，叫得比前几句多了点亲近的味道。
冷静不下来...
虽然续昼明白，她很应该为苏止高兴，也很应该为她自己高兴。
两千岁出头的上神巅峰，居然曾经和她有过一段师徒缘分？但是现在这声“师傅”...不敢当不敢当。
她自己的师傅江有信是上神之上，极其稀少的参悟了大道的尊神，他曾经和她讲起过去十几万年的一些天才，但续昼记得其中最天才的那位，两千岁的时候也才刚刚上神，绝无可能触摸到巅峰。
还是中间封印了修为，在凡间呆了三百年，从凡人修炼起的上神巅峰？
续昼觉得即便此刻是要她认苏止一声师傅，也绝不会有人笑她丢了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