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谢中秋连忙摆摆手:“没什么。就是有人说好要教我针刺的,却一直找不到人!”

    “小秋,你别怪他,阿悠是帮我摘果子去啦。”又有一人抱着篮子跟着卞悠走了进来。

    谢中秋定眼一看,是刘婶。

    “刘婶,我帮你!”谢中秋没再数落卞悠,连忙抢着小跑接过刘婶怀里的东西,低头一看,两眼一亮:“呀!是杨梅,好多好多杨梅!”

    怀中竹篮里装着满满一筐杨梅,黑里透红,汁水淋漓。

    师傅师丈不在,这些杨梅够他们吃好几天了,这还是在不算卞悠怀里那筐的情况下。

    浮哥擅长做饮品,谢中秋光是想想未来几天的好日子就口水直流。

    刘婶两手在围兜上擦了擦,沧桑的面容上是慈爱的笑容:“林子里的杨梅熟了,送你们尝尝。”

    陈浮引搬了张椅子让刘婶坐下,谢道:“谢谢刘婶,家里小孩多,都喜欢杨梅。”

    “刘婶,您坐下等等,我拿个袋子过来把竹筐腾给您。”

    “我就不坐了,”刘婶看着三人将杨梅倒进塑料袋,接过竹筐,“我还有活没做完,先回去了,你们记得吃完,不要浪费啊。”

    三人目送刘婶离开:“好!”

    刘婶走后,卞悠扯过椅子坐下,喘着粗气:“啊!终于凉快了。”

    谢中秋给他扇风,收获师兄“识相”的眼神,陈浮引见两人一个真敢捧,一个真敢接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又拎着塑料袋去了厨房,十分钟过去,厨房里传来悠扬清澈的喊声:“谗猫们,来端荔枝杨梅。”

    大堂里一坐一站正在一问一答的两馋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后院厨房跑去。

    “哇哇哇。”

    谢中秋双手端着比她脸还大的白瓷碗,晶亮的杏眼瞪得滚圆,像猫一样嗞哇叫着。

    卞悠伸手:“喏,勺子。”

    “谢谢师兄!”

    谢中秋接过卞悠给的勺子,就在小院里陈浮引刚备好的三个竹椅挑了中间位置坐下,冰块随着动作在白瓷碗里碰撞,声音清脆如天籁,倒映着澄澈天空的碗里还泡着杨梅、荔枝、冰块、葡萄干,色泽鲜丽,好不活泼!

    谢中秋拿起手机拍了张构图精美的照片发给纪叶子才吃了起来。

    “嗷呜,太好吃了吧。不愧是澄镇特产的品种。”

    咬一口初始微酸,过渡到清甜只需一瞬,清暑又解渴,谢中秋吃得很开心。

    几口下来,缓解了多日来的烦躁和疲惫,就像压紧到极致的弹簧骤然放松,快活又肆意。

    微风吹得树叶飒飒响,谢中秋在舒缓的夏风瞟了一眼陈浮引,对方吃得很斯文,一颗杨梅送入口中嚼许久才慢条斯理吐出一颗淡紫色的核,用柔软的纸巾仔细包起来丢进身旁的垃圾桶。

    谢中秋收回视线,搅动着勺子碎碎念:“要是能卖到首都去多好,让我妈也尝尝,她最爱吃杨梅了。”

    卞悠脸埋进了碗里,随口提议:“澄镇杨梅正是当季,可以寄点回家。”

    陈浮引没有说话,看着谢中秋拼命隐藏但依旧带着惆怅的脸庞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门忽地被打开,“嘎吱”“嘎吱”地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三人回神,卞悠最先站起来,抬头一看,两眼顿时亮起,连忙放下碗跑过去,接过两位老人身上大块小块的背包:“我来拿!”

    “师傅师丈!”谢中秋也放下碗跑来,帮着接过秦茂林身上的背包被师丈拍了拍手,把包交给了陈浮引,谢中秋见包有人拿,转身抱住了陈芝兰诉说思念。

    陈芝兰怜爱地揽着谢中秋来到后院,看着桌上三碗荔枝杨梅,眨眨眼睛,53岁的人身上仍然带着年轻的孩子气:“哎哟,有没有给我们留点儿?”

    陈浮引听到,从房间探出头:“有的。”

    不一会,陈浮引和卞悠送完行李,和秦茂林一起出来,五人坐在小院里吹风,屋檐下的灯笼随风荡漾,电扇开起来了,混着小门传来的冷气,凉爽又惬意。

    夫妻二人赶路归来,身上仍带着几分暑热,陈浮引又做了两碗荔枝杨梅端过来:“没料到会提前回来,还好有多的。”

    谢中秋从碗里抬起头望向两位长辈:“浮哥做的可好吃了。”

    师丈秦茂林坐在师傅旁边,头发梳得很整齐,两眼炯炯有神。

    秦茂林退休前是澄镇小学的语文老师,退休后在家与妻子一起做无骨花灯。虽已近花甲之年,身上儒雅随和的气质却丝毫不减,谢中秋认为,陈浮引的气质应该是遗传自师丈。

    秦茂林含笑着点头:“嗯,都是他之前去外打工学的手艺。”

    谢中秋正要问,打的什么工,陈浮引咳了一声:“姆妈,我再给你来点。”

    谢中秋也就把话咽了下去,她低头是白瓷水面,抬头是碧蓝天空,曾经四面高楼大厦、钢筋水泥的城市生活像是梦境,如若是梦,她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陈芝兰不紧不慢地吃着,明朗不见一丝浑浊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身旁的三个孩子。

    三人按身高顺序坐在一起,个个青春靓丽,看着很是让人心生欢喜。

    多年以前她就盼着收个女徒弟,如今美梦成真,她越看谢中秋越得意。

    当初收她为徒,既是合了眼缘,也是对方身上有她看中的百折不挠的品质和对无骨花灯的热爱。

    而热爱,是骗不了人的。

    学会制作所有风格的无骨花灯需要不断投入耐心和毅力,她不收拜师费,包吃包住,唯一的要求是坚持。

    坚持耐住寂寞,坚持心如止水,坚持目如炬,手如针。

    老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年轻人是传统文化再度焕发生机的中流砥柱,她仿佛已经看到无骨花灯再度回归到满街满巷的繁华场面。

    想到“年轻人”,陈芝兰“哎呀”了一声,轻拍额头:

    “差点忘了!”她看着两个徒弟,眼角每一条纹路都带着笑意,“信汉区下周一要组织一次文化教学活动,邀请我参加,我打算带你们俩去。”

    信汉区是澄镇上一级行政区域,在几个区里尤其注重保护文化传承,经常针对青少年举行文化体验活动,且举办的活动正规又盛重。

    离下周一还有3天,谢中秋没想到自己刚来工作室就能参加大型活动,她瞪大眼睛,差点把核吞下去,她伸出食指指着自己,得到陈芝兰肯定的目光后忍住大叫的冲动,摇晃得椅子嘎吱嘎吱响。

    卞悠也跟着一起摇,刚摇了一下又止住,正色道:“要像你师兄一样沉稳,学着点。”

    “哎哟,阿悠,瞧你这样,”秦茂林被逗笑了,望向中秋,“中秋,他终究还是弟弟,你可别太惯着他。”

    卞悠小声:“什么呀,师傅,我可是师兄。”

    “瞧给你美的,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种机灵鬼样。多亏了中秋,可让我们老两口长见识了。”陈芝兰摸了摸卞悠的头,看着陈浮引,“是不是啊,阿浮。”

    陈浮引和谢中秋默契地对视一眼又错开,点了点头。

    谢中秋灵动又可爱,坚强又勇敢,他很喜欢母亲这个徒弟,比毛毛躁躁的阿悠省心不少。

    也真心把她当妹妹疼爱,希望妹妹待得久一点,长一点。

    至少待过今年冬天,他给她做冰糖葫芦吃。

    ·

    五人吃完,分布在宅院的各个角落。

    陈芝兰给谢中秋和卞悠放了个假,此次去探亲带回来不少东西需要整理,把零食特产分给了孩子们,又拒绝了三个孩子帮忙,两位老人一边聊天一边干活,时不时有笑声传出。

    卞悠不知道去哪了,陈浮引在备课,谢中秋干脆拿着相机出门逛逛。

    澄镇的景色和谢中秋外婆家不一样,外婆家所处的农村是平原山丘,没有雕梁画栋的古建筑,触目所及除了地还是地,小麦稻田,一望无际,生机勃勃。

    澄镇是文化古镇,留存着许多明清时期古建筑。

    一条条连廊连起一座座灰黑色的宅院,师傅家的宅院也是古宅。

    小镇宁静幽深,它们无言地伫立在此处,雀替和额枋上繁复精致的丹青模糊,腾飞的飞檐断了块木头,马头墙上风吹雨淋的痕迹,无不在述说着百年的历史和沧桑。

    一路走来,谢中秋拍下了许多人与古建筑和谐相处的画面,有原汁原味的商铺和当铺,苍老古朴的小桥,院门口水珠流连的荷花,征求当事人同意后在蝉鸣里记录下一群伸直双手放风筝的小孩,坐在路边田野里吃西瓜,伸出大拇指的老农。

    拍完风景,谢中秋往回走,在去陈宅的巷子走到一半,拐了个弯。

    “方叔,在吗?”谢中秋探头。

    “欸,中秋来啦。”摆满纸堆的木桌下突然钻出一人,快70岁的人了还在做灯,头发和胡子发白,穿着灰色耐脏的褂子,头上还顶着几张纸。

    见谢中秋走来,连忙清理出一个椅子端给她。

    “我自己来,您忙去。”谢中秋连忙接过椅子一坐,把摄像机放地上。

    王叔连忙给她收好了摆在架子里面,念叨着好东西别给踩坏了。

    王叔全名王文全,一辈子没结婚,30岁的时候开了这个小店,现在30年过去,仍是镇上做无骨花灯的店铺之一,规模比兰林工作室小,只有王文全一人。

    谢中秋帮他裁剪,说:“我师傅回啦,给我放了假,上你这来坐坐,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王文全把头顶的纸拿下来,长吁短叹:“像你这么勤奋又懂事的孩子不多了。”

    “要不是我生病,实在没精力,你来的那天,高低我跟你师傅抢你去。”

    谢中秋哈哈大笑,笑完说:“您多注意身体,我就在这,跑不了,我天天来。”

    王文全扫视狭窄逼仄的店铺,浑浊的眼球里盛着半辈子的感叹:“小嘴真甜。老头子我多注意身体是可以的,因为现在,没多少订单咯。哈哈哈哈”

    谢中秋随着他的目光环顾四周,王叔也不介意别人知道他的收入,把订单本给她看。

    标红的是日期,黑笔记录着订单号,订单一年比一年少。

    千年来,镇上村里在过元宵、迎龙灯还有祭祀时会用到无骨花灯营造喜庆祥和的气氛,被称为灯海明珠。

    近年,随着工业化程度递增,人们对商品制作时间的要求加大,对质量和规格标准下调。宁愿要量、便宜但粗糙,也不要慢、小贵但精致。

    国外灯笼凭借低成本、好运输等优势挤压本土灯笼市场,同时,镇上村里的祭祀越来越少,甚至取消了闹元宵的活动。

    多方面的原因促成了无骨灯销量逐年下降的情况。

    无骨花灯基本通过师傅带徒弟形式流传下来,范围窄而耗时长,学习既费时又费力。

    销量的下降,将进一步导致愿意学习无骨灯的人才减少,灯笼传承人也让儿女改行,学另一门挣钱的手艺。

    如此一来,无骨花灯技艺迟早面临消亡的困境。

    王文全胡子花白,摇着头:“年纪轻轻,怎么总是皱着一张脸。”

    谢中秋依旧愁眉苦脸,她本想笑一笑,还是笑不出来。

    “这么好看的灯笼,怎么就没人买呢?”

    她咂舌:“得想个办法。”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又一次拒绝王叔的晚饭邀请,谢中秋带着满载的相机背对着橘红夕阳回了家。

    相机挂在脖子上,沉沉地坠着,谢中秋哼着《声声慢》,右手抚摸着厚重的砖石墙壁,脚步轻盈地向前走,思索着宣传灯笼的办法。

    开网店?直播?拍短视频?都可以试试。

    现在大众都喜欢毛绒绒的动物,还可以去街尾哄几只猫咪入镜。

    转角就是陈宅,迈过垂直墙壁的那一刻,谢中秋口里的小曲儿倏地暂停,双唇抿在一起,杏眼里满是好奇地看着陈宅门口的两人。

    “杵在这干嘛呢?”卞悠突然出现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念姐又来找浮哥啦,他们还挺般配的。”卞悠猫着腰刚说完,就见陈浮引往右走了两步,和许念之间本就隔着三人的距离又被拉大。

    许念是街上小卖部店长的女儿,长相可爱,楚楚动人,谢中秋见过她几次,每次都亲切地喊她姐姐,眼神不住地往陈浮引身上瞟。

    谢中秋最怕当电灯泡,而许念经常借着找她来和陈浮引见面,所以一看到许念,谢中秋脑海里逃跑的弦就绷紧,巴不得百里冲刺逃离许念的视线。

    此刻,她隐在角落里,不敢上前一步。

    卞悠轻啧一声,表情痛惜:“可惜郎无情。”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的怅惘不分敌我伤到了自己,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遇到我喜欢的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中秋抱手轻笑,歪头看他:“双双不算?”

    卞悠张大嘴,红了半张脸,都快跺脚了:“不是,我和她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比黄金还纯,你不要乱说!”

    “你别急呀。”谢中秋倚在墙上,夕阳在她墨黑的发顶投下光晕,落满清丽的半张脸,照亮她调侃的笑。

    卞悠被谢中秋的笑激到了,脸比夕阳还红,甚至蔓延到了耳垂,他捂着耳朵支支吾吾:“我、我没急,你别污蔑我!”

    谢中秋心道,真不禁逗,卞悠的反应让她心间莫名的郁气散了不少,脖子上的相机坠得她生疼,正欲开口说回家时。

    “中秋,阿悠,怎么不进来?”

    陈浮引不知何时出现在墙角。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