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谙又失眠到两点才将将睡着。

    早上八点，王海音径直推门进来，一嗓子喊起来，催着岑谙洗漱出门，以免耽误时间。

    “又不是动车还要准点上车。”岑谙嘟囔着，不情不愿地起床收拾。

    两个人吃完早饭，王海音又催着赶紧出发，岑谙长叹了一口气，提着箱子下楼放进后备箱，开着车扬长而去。

    隔着防盗窗眼看着汽车出了小区没了影儿，王海音才收回探出去的半身，沉默收拾着早餐盘。

    一叠煎饺剩了一个，王海音捏起来送进嘴里嚼了嚼。

    凉了。

    岑谙赶到广场旁的公交车站时，一眼就看见了推着行李箱的曲明徽。

    她摇下车窗招了招手，指了指后备箱。曲明徽心领神会，走到后面放好东西，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岑谙开着车往城外驶去上了高速。

    曲明徽上车问完早安后，就一直沉默着，为了保持精神状态，岑谙放起了歌。

    空气里一直很安静，只有一首歌接着一首，岑谙听着听着还切歌，上头了也旁若无人地哼上几句。

    曲明徽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目不转睛。

    岑谙瞄偶尔过去一眼，总看见他石化似的样子，不禁暗自嘀咕起来：“山接着山，绿汪汪的，有什么好看的，一直看。”

    开了三个小时，岑谙在服务区停下加油，顺便喝了些水吃了点零食充饥，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曲明徽这才看了过来，盯着她略微明显的黑眼圈，说出了上车后的第三句话：“我来开吧。”

    岑谙自然是愿意的。

    交换完位置后，车继续往汇宜驶去。岑谙看了看手机，觉得无趣，也学着曲明徽盯着窗外发呆。

    看了五分钟，岑谙还是觉得，山接着山，绿汪汪的，有什么好看的！

    车里继续保持着沉默，一首接一首的粤语抒情歌把岑谙的瞌睡唤了起来，她歪着头睡了过去。

    曲明徽很久没听见小声哼唱，侧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岑谙已经睡过去了。

    今天的风有些大，曲明徽把两侧车窗调高到岑谙头顶上，又把音乐调到最低声。

    车里静悄悄的，只有右手边睡过去的人，和左边连绵不断的青绿。

    岑谙迷迷糊糊醒过几次，喝了水又睡过去，等到再被吵醒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到了汇宜。

    揉了揉眼，岑谙试图在狭窄的空间里舒展下身体，收敛扬起的手还是打到了曲明徽肩膀。

    在曲明徽关切的眼神里，岑谙抱歉地点了下头，拿起水瓶喝了几口。

    “早知道去后座睡了，宽敞还舒适。”岑谙活动着酸痛的肩膀，心里有些后悔。

    车进了城区，岑谙关了音乐，扭头看着热闹的街景，车窗突然降下来，吓了她一跳。

    她有些受惊地回头看了眼曲明徽，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跟上学时一模一样，与前两天那副殷切撩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还是习惯那个看上去无情无欲的曲明徽，不说暧昧的话，不做越界的事，意外联系起来的安分的高中同桌，多好的社交状态啊。

    至于前两天那个陌生的曲明徽，她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就当她见鬼了吧，岑谙给自己洗脑。

    六点终于到了鹿角区大学城，曲明徽把车停在学校外，侧头问出了今天的第四句话：“进去看看吗？顺便解决晚餐？”

    岑谙本来想拒绝，但是一整天除了那点零食她什么也没吃，确实有点饿。再加上宁大伙食的确久负盛名，她大学时就经常过来蹭饭，毕业后离得远再没来过，曲明徽话说到这份上，她也实在有些馋，便欣然同意。

    岑谙跟在曲明徽身后，沿着校道往男宿舍拐去，一路上都是结伴的学生，三三两两。

    等曲明徽上楼放完行李，两个人一边溜达着一边商量着晚餐。岑谙回想了半天，挑出了三家店掰着指头数着：“你们学校西街那家渔粉、北食堂的羊肉粉，还有嗯……后街那家烧烤，味道都挺好。”

    “渔粉店去年停业了，烧烤好像要歇业到五一结束，食堂估计还开着，要去北食堂吗？”曲明徽背着手，帮忙筛选。

    岑谙欣然同意。

    沿路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两个人和拎着晚餐、快递的学生擦肩而过，大广场上不少人在玩着滑板，一侧的排球场上战况激烈，喝彩叫好声不绝于耳。

    空气里弥漫着独属于大学校园的自由气息，岑谙摆着手踢起了小碎步，一阵阵风吹来，岑谙焦躁了两三天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进了食堂，假期里人流不多，两个人点完单没一会儿就取到了餐，荧白的圆粉卧在清透的汤汁里，一圈一圈荡开的油花撞上青翠的小葱，岑谙拿勺子喝了一口，入口鲜甜的奶味。

    岑谙很是满足：“好久没来了，真想这一口啊。”

    曲明徽递了两张餐纸过去，也跟着喝了一口汤：“财大离宁大很近，回学校了不是可以随时过来试试？”

    岑谙吃完一口，才摇了摇手指：“你不懂，社畜的人生被圈禁在公司附近十里地，别说回母校了，我毕业以后连步行街都没去过一次，太远了，周末只想躺着不想动弹。”

    “你的工作很忙吗？”

    “也不是忙吧。”岑谙脸上全是无奈：“主要是工作流程很复杂，工作要求一层层传下来早就变了几百个意思，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没办法让所有上级都满意，那就只能一遍一遍改，一层一层问，一趟一趟找气受。”

    曲明徽点了点头：“职场上的事情我确实经验匮乏，看样子等过一阵子入职后还要多找你请教。”

    岑谙抬头看了一眼，很是诧异：“你工作已经聊定了吗？这么快。”

    “联系了几个师兄师姐可以帮忙内推，和其中一家聊得差不多了，等学校这边答辩结束，应该就可以入职了。”曲明徽吃完最后一口，放下了筷子。

    “宁大果然是应届求职的金字招牌。”岑谙感慨了一句：“公司在哪儿，鹿港？还是云江？”

    曲明徽收拾好餐盘，叠好餐纸，答得毫不迟疑：“宜北。”说完顿了半秒，又接上一句：“你在宜北附近，租房情况应该有些了解吧。”

    岑谙低头舀了一口汤，缓慢咽下去：“还~行？去年搬过一次家，最近的情况不太了解。”

    曲明徽看见岑谙犹豫的神情，就知道她想逃避这个话题，只能先调转话头：“最近我要先忙毕业的事情，估计没什么精力去管工作的事情。不过再过一两个月你要是有空，还得麻烦你帮忙给些建议。”

    岑谙拨着汤勺的手停了下来，她心里松了口气，笑着给了回复：“有时间一定帮忙。”

    吃完晚餐，曲明徽送岑谙慢慢向停车场走去。天完全黑了下来，两个人一边晃悠着，一边聊着些闲话。

    不同于白天的沉默，此时的曲明徽又回到了健谈的状态，不管岑谙说什么，怎么拐话题，他都能跟上她的思维，给出一些叫她舒心的回话。

    这让岑谙感到分外诧异，她憋了一路，才在临别时刻问了出来：“你高中不怎么爱说话，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健谈？”

    曲明徽看着前方两道长长的影子，沉默些许，答非所问：“你高中时也没这么客气。岑谙，分别太久，大家都有所改变。”

    岑谙感觉心头一沉，那些在岁月里悄然酝酿的情绪，以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语气说了出来：“人总要学习适应不断改变的环境，哪有矢志不渝的少年呢？”

    一句话说出来，两个人相继沉默。看着近在前方的车，岑谙轻轻笑了一下，主动开口缓解了这稍显惆怅的气氛：“你嘛，倒是变得奇特了一些，白天惜字如金，晚上侃侃而谈。”

    曲明徽偏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掠过一些惊奇的情绪，思忖片刻，岑谙已经打开车门，那句停在喉咙里的话还是出口了，带着些微妙的意味。

    “在高速上跑路的危险性太高，为了你的人身安全考虑，我认为还是少说为妙。”

    看着飞速启动扬长而去的车，曲明徽无声地笑了出来，他似乎找回了一些久违的乐趣。而那些高高堆积、层层垒叠的压在心上的前尘旧事，在新雨的冲刷下，也袒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是详细记录的少女喜好，是积攒的无法忘却的光影瞬间，是曾被小心安放、妥帖收藏的情意。

    在五月的夏日里，那些复生的记忆，像萤火虫一样蜂拥而出，照亮了他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