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曲明徽就开着车又到了惠民小区，把车停在外面步行进去。

    惠民小区是六层楼的老式的小区，里面居住的多是单位老职工，没有专门的停车场，曲明徽昨晚把岑谙的车停在了她家楼下，刻意没有提醒岑谙拿走钥匙。

    一大早起来散步健身的老人很多，个个路过站在车旁边的曲明徽，都得回头多看他两眼。

    在这个南方小城，长得高还挺拔，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人，确实很引人注目。

    高大的香樟树枝繁叶茂，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方块投射在地面，风吹过来一摇一晃，树影斑驳，香气熏人。

    提着一兜子新鲜菜的王海音一面跟熟人打着招呼，一面瞅着前面自家车旁站着的男人，由远到近看了好几遍发现还是不认识，但他手里那一串花里花哨的娃娃钥匙扣倒是很眼熟。

    那不是她女儿的车钥匙吗？

    带着一脸客气和些许防备，王海音走上前指了指他手上的钥匙，又指着车问道：“你是？”

    曲明徽连忙低头恭敬地打了招呼，然后把手上的钥匙串递了过去：“阿姨，我是岑谙的高中同学曲明徽。昨天同学聚会她喝了点酒，我帮忙开车送她回来的，她昨天走得急忘记拿走钥匙了，我今天特意送过来。”

    王海音接过钥匙，听着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曲明徽，面上慢慢就堆起了笑意：“高中同学啊，那赶紧上楼去坐坐，辛苦你昨天大晚上给她送回来了，这丫头丢三落四，要开车还喝酒，真没规矩！”

    曲明徽笑着摆了摆手：“今天只是来还钥匙的，没想到会撞上阿姨，什么礼品也没带，就不上去打扰了，等下次准备齐全我再上门拜访。”

    王海音听着更笑开了花，甩着手说道：“哎呦这叫什么话，你和小谙是同学，要什么礼品不礼品的，多见外，你们多走动多联系，比什么礼品啊水果都强！走小曲，还是和阿姨上楼聊吧。”

    曲明徽双手叠在身前，微微低头含着笑，还是礼貌拒绝了：“阿姨，情分要讲，礼数也不能缺的，而且岑谙昨晚喝了酒估计还没醒，我贸然上去恐怕不太方便，今天还是先不去了。您要是不嫌累，我在这儿也能陪您慢慢聊。”

    想起自己姑娘起床披头散发的样子，王海音顿时觉得这小曲考虑得太周到了，越听他说话越舒坦，越看他模样身板越喜欢。再想起昨天到嘴的熟鸭子都能被女儿聊飞了，眼前这个既是同学又送人回家的，看起来和女儿关系很不错，说不定真能发展发展。

    想到这儿，王海音东一句西一句的话头里，慢慢打听起了曲明徽的情况，从家庭到学历，从感情状况到工作，不知道是实诚还是没心眼，这小伙子一五一十全给抖落出来了，王海音越聊越起劲，在马路上笑个不停，路过的邻居看着她这高兴劲，又看了一眼很是惹眼的曲明徽，擦肩问好都打趣了两句：“海音，这是你女婿啊？人标志咧。”

    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手机消息，猛然爬起来拉开窗往下瞅的岑谙，一眼看见的就是她妈妈和曲明徽畅聊的场景，虽然听不清说了什么，但她妈妈那乐呵的笑声隔着几十米直达她耳中。

    岑谙吓得魂不附体，头发也没梳趿拉着拖鞋慌慌张张就跑下楼，一出单元门她妈妈瞧见她气喘吁吁的样子，高兴的脸顿时就耷拉了下来，拎着小蔬菜的手拍着大腿，另一只手老远就指着她点个不停：“这个点才起来，头发也不梳就跑下来，让客人笑话。”

    曲明徽闻声回头，穿着睡衣的女生披着的头发在阳光下泛出淡淡的金色，小跑着过来一脸焦急的神色和记忆里的影像完全贴合。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是一看见她，就总感觉回到了青春岁月里，记忆里那些尘封在教室、书本、体育课、课间操里的阳光和树影，在这个奔跑的人身上，兀得鲜活地运转动了起来。

    究竟是他走不出去，还是她从未离开，曲明徽想不明白。

    岑谙在车头前站住，低着头看见妈妈手上那串钥匙，带着两袋蔬菜一起接了过来，朝着曲明徽头也不敢抬，弯了几个腰道谢：“我昨天喝多了忘记拿钥匙了，谢谢你一大早特意送过来，麻烦你了。”

    曲明徽看见混合着不好意思、生气、不满意等多种情绪且正准备发作的王海音，抢先一步接过话头：“大家都是同学，怎么会麻烦呢？倒是我招呼也不打就过来了，一大早就给你和阿姨添麻烦了，希望你们不要生气。”

    话里有话，听不出来的王海音还上前寒暄客气，听出来诚挚道歉意思的岑谙这才抬头看着一早上感情从零到甚笃、聊个不停的二人，再一次被这个人哄人的能力震惊到了。

    她承认，昨晚曲明徽的发言确实吓到她了，给她整到凌晨两点还没睡着；昨晚刻意不给钥匙今天再送过来的行为也很让她心烦；和她妈妈一个早晨就快聊成忘年交的事情更是烦中之最烦。

    但这些烦都是她个人的问题和失误：曲明徽的话虽然突兀但不是恶意冒犯，她一言不发直接弃车而逃好像更唐突一些；忘了钥匙也是因为她想跑路逃避，惊慌到似乎连车门都没关；错过他送钥匙的消息是因为她失眠到半夜早上没醒过来，就连碰见她妈其实也是意外情况，毕竟她妈以前都是吃完早饭就去打一上午麻将的。在这种曲明徽自身挑不出错的情况下他还如此真诚地和她道歉，不得不说他做人的水平还和从前一样，值得多多学习。

    眼看着越聊越上瘾直接忽略她的两个人，岑谙深感不妙，直接上前拉住妈妈幅度略显夸张的右手：“妈，你不是说十点要去林姨家排新的广场舞吗？马上到点了快去吧。”然后抿出一丝微笑回头笑眯眯地眨了眨眼：“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一趟一趟过来花了这么多时间，这样吧，等明天我回了汇宜以后，找个时间请你吃饭吧。”

    “你明天走？不是说后天吗？”王海音敏锐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

    “提前一天走吧，临时有点工作，后天要去公司加班。”岑谙手摸了摸耳垂，面不改色地撒谎。

    “哎，那正好，小曲明天也回汇宜，反正你开车去，顺路带一程。”王海音面上一喜，开心地提出建议。

    岑谙没料到她妈居然把人家的行程都打听了出来，撒的谎还正好撞到了枪口，急得连忙否决：“他学校在鹿角区，我在宜北，离得远不是很顺路。”

    王海音眼睛一瞪：“什么鹿角宜北，不都在汇宜吗？人家忙前忙后跑了两趟给你收拾烂摊子，你顺路带着回去多开几里路送送人家怎么了，个没心眼的，一点也不记恩。”

    “不是，他坐动车只要四个小时，我开车去要八个小时，哪里是什么顺不顺路的事情，我主要怕耽误人家时间啊。”岑谙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曲明徽的脸色，还想狡辩两句。

    将岑谙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的曲明徽忍俊不禁，却只能控制嘴角，摆出一副意外中带着诧异的神色：“其实我有一箱书要带回学校，动车的话提上提下确实不太方便，明天我也没事可做，要是不打扰的话，可以顺路带一程吗？我有驾照可以帮忙开半程。”

    短短几句话听完，岑谙感觉大上午的，天色都暗沉了。

    王海音看着满脸恳切的小曲，又看着不大情愿的女儿，很不满意地拍了岑谙肩膀两下，斜着眼递了个眼神过去，威胁性十足：“打扰什么呀，你们老同学互相帮帮忙，应该的。再说了这七八个小时的路程小曲你还能帮忙开车，我也能少担点心。”

    盯着岑谙艰难地点了头，王海音这才满意，接着说话：“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小谙一早接你，然后送你去学校，也正好方便你们联络联络感情，这丫头整天就知道工作，家里公司两边跑，忙到一个朋友也没空联系，都快成孤家寡人了。”

    岑谙实在听不下去了，推着王海音就往家里走，临了才回头和曲明徽打个招呼：“你把你家地址发给我。”

    曲明徽很是愉快地点了头，话音里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