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

    靠近窗户的那一边,被拨开云雾的阳光填满。

    秦浅起身离开。

    店里有了客人,是一位穿着烟粉色羽绒服,搭配校裤的女学生,正徘徊于书架间寻找着什么。

    她背着一个双肩包,包上的挂件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在沉寂中发出声响。

    秦浅不经意间看过去,瞥见一张张串起来的迷你照片,亚克力的材质,来自同一个人。

    她眸光微动,下意识将手伸向肩上的帆布包,步速放缓到几乎要停住的时候,却又改变了主意。

    视线平静地落到前方,迈开步子,与女孩擦肩而过。

    空气中似有若无地飘荡着书香气。

    秦浅经过收银台的时候,被方才的女店员出声叫住。

    “店长让我转交给您的,”店员递来一个信封,礼貌而恭敬,“她交代说,请您务必亲自打开。”

    秦浅接过来,垂眸看过去。

    信封是白色的,封面什么内容都没有。

    她打开来,抽出仅有的一张照片。

    相机的焦点给了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坐在操场的台阶上,手里抱着一把吉他,下巴微扬。

    目光停顿片刻,秦浅把照片翻过来,在背面右下角看到一行留言:

    “迈嘉外国语学校高一三班  陶北辰”

    “荣晚还说过什么吗?”秦浅把照片放回信封里。

    “还有。”店员如实答道。

    “是什么?”

    “她说,礼物送完了,珍重。”

    秦浅的嘴角蓦地扯开一丝弧度,说了句,“谢谢。”

    而后又顿了顿,补充道:“也帮我跟荣晚说一声谢谢。”

    店员起初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她依照吩咐原封不动地转述,并不理解话里的涵义,好在秦浅没有多问什么。

    她舒了口气,含笑应了下来,“好。”

    秦浅收好信离开,推开门的瞬间,风铃声作响,先前遇见的那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抱着一摞书走了过来。

    最上面的一本是《繁空》。

    “请问现在买《繁空》还可以送简墨的签名照吗?”甜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许。

    秦浅不声不响地带上玻璃门,走了出去。

    店员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不好意思,签名照已经送完了。”

    “啊?送完了?没有了吗?”女学生追问,“那还会再补吗?”

    女店员摇了摇头。

    女孩一时间有些沮丧。

    “这本书昨天上架的时候有很多人排队,签名照当时就送完了,很抱歉,”店员略带遗憾地解释,“不过这种活动以后还会有的,你可以扫码关注我们的公众号,活动上新会提前推送。”

    店员抬手指了指柜台上的展示架。

    女孩努了努嘴,“我已经关注过了。”

    “感谢您的支持,”店员的嘴角保持着善意的弧度,“下次早一点来排队。”

    女孩一听,更觉得难过了,“我住校的,一个月才放一次假,上学不能带手机,有时候活动都结束了我才知道。”

    “也可以让家人或者朋友代买。”店员说。

    “不可以!”

    女孩突然激动,一双眼睛瞪得老圆,“我是瞒着家里人追星的,他们要是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店员被吓得惶恐,刚要开口安慰,女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且我也没有愿意帮我排队的朋友,追星一直是我一个人的事。”

    空气异乎寻常的安静。

    阳光透过橱窗,留下斑驳的光影。

    “我默默给简墨打投,利用业余时间做手工赚的钱买他的周边,别人只会觉得我不务正业,”

    女孩低沉的声音里似乎有道不完的心酸,“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三年来,简墨是我的精神支柱。

    “他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们不是带着使命出生在这个世界,自己的感受远比旁人的眼光重要’,这句话现在是我的人生箴言,我决心好好学习,以后给自己更多的选择。”

    店员耐心听到最后,看向女孩的眼神满满都是怜惜。

    随后她转过身,从橱窗里取下一张简墨的海报展示给女孩看,“同学,这张海报送给你吧,上面有简墨的亲笔签名。”

    海报上的简墨,一袭长衫,翩翩而立,衣袂处印着他的签名。

    女孩看了一眼,失望的情绪写在脸上,“这张海报我已经有了。”

    店员有点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女孩抿嘴,深吸一口气,把柜台上的书往前推,再开口时,说话的声音轻快了些,“不过还是谢谢姐姐。我想买这些书,你帮我结账吧。”

    女孩走出比邻居的时候,秦浅站在花架旁等她。

    女孩沉浸方才的失落中,浑然未觉她的存在。

    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把女孩的马尾吹得扬起,她无奈吸了口凉气,把围巾裹得更严实了些。

    “同学!”

    秦浅叫了她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反馈。

    女孩抵着风,自顾自地往前走,眼看就要在路口拐弯。

    秦浅跑了几步,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你好,同学。”

    女孩回过头,慢半拍地问:“姐姐,你叫我吗?”

    秦浅脸上漾开友善的笑意,“嗯。”

    “有什么事吗?”

    “这个送给你。”

    秦浅把一张照片递到女孩跟前。

    女孩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脖子上的毛绒围巾箍得太厚,导致她的动作有些迟缓,眼珠子挑得老高才看清照片上的内容,顿时愣在原地。

    阳光下的风,隐约带了些暖意。

    刚才还因为没有拿到签名照而懊恼不已、垂头丧气的女孩,在这一刹那,有了复苏的迹象。

    近在眼前的,是简墨的照片。

    照片里的简墨,穿着白衬衫和休闲裤,站在郁郁葱葱的香樟树下,回眸一笑的容颜定格,明媚的眼睛里蕴着盛夏的光。

    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视线久久没能移开。

    耳旁的风似乎也变得温柔了。

    秦浅默不作声地把照片翻了面,摊开来正对着女孩。

    女孩的目光投过去,瞬间呆住。

    照片的背面有字。

    一笔一画,方方正正。

    “To 丫头:

    无事绊心弦,所念皆如愿。”

    落款是简墨的签名,和方才海报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女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脱下手套,拿过来捧在掌心里,指腹摩挲上去,触感如此真实。

    她端详了好一会,抬起头看向秦浅,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姐姐,这张照片真的要送给我吗?”

    秦浅点头,极具亲和力的笑容仿佛自带天使一般的光环。

    “太棒了!这张照片我从来没见过!”

    女孩喜出望外,独自开朗了好一阵。

    秦浅默默看着。

    直到女孩突然“啊”了一声,把照片还给她,“姐姐,这个先给你。”

    秦浅疑惑地接回。

    下一秒,就看见女孩把书包取了下来,曲膝搭在腿上,手忙脚乱地掏东西。

    铃铛声,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各种碰撞声,混杂到一块,叮呤咣啷地响。

    “姐姐,你也是简墨的粉丝吗?”

    女孩一边找,一边快言快语地说,“我这里有他的台历,明信片,书签,还有钥匙扣,徽章,你想要哪个?限量版的我没几个,还有一些在家里,不过我自己也有做,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她找得很仔细,脑袋几乎要埋到书包里去,脖子上的围巾顺势掉下来,她潇洒地往后一甩,要不是秦浅躲闪及时,差一点就打到了脸。

    当事人丝毫没有察觉。

    秦浅看她忙到不可开交,抓出来一把东西又一脸嫌弃地放回去,不禁莞尔一笑,没有出声打扰。

    最后,女孩挺直了腰杆,手里拿着一张卡纸,嘴里含着一支书签,下面吊着一个钥匙扣,樱粉色的毛球在风中摇摆。

    她拉好书包拉链,把钥匙扣和书签放在卡纸上,递到秦浅面前,略显腼腆地笑起来,“姐姐,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街角的树,在寒风中飘落了一片叶子。

    女孩透亮的眼眸忽闪,漂亮得像暖春的花儿一般。

    秦浅接过那些小物件,又在女孩困惑不解的神情中放回了书包隔层,连带那张照片。

    “姐……”

    女孩的话刚开了个头,秦浅把她转了过去,在她耳边说:“天冷,快回家吧。”

    女孩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都被秦浅略显慈爱的眼神劝退。

    回去的路上,女孩忍不住把照片拿了出来,偷偷看了好多次。

    脚下的步子变快,变急,开心得好似要飞起来。

    秦浅远远凝望着,唇边的笑意缓慢消失。

    那张照片,是在比邻居二楼某个书架下面捡到的,是从她给沈晴依的东西里掉出来的。

    她原本已经拿着它走到了垃圾桶跟前,终究还是没有放下那个女学生说的话。

    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扼杀那种孤单却纯粹的喜欢。

    那种喜欢,足以在贫瘠而荒凉的时光里,撑起生命的重量,却也能够在世界颠倒时,将你,推入地狱。

    -

    离开比邻居以后,秦浅在驶出站台的高铁上给乔歆染发了个消息:

    ——歆染,我回阳城了。

    乔歆染没有回。

    眼角余光里,江景和田园来回变幻。

    耳边持续的轰鸣声,盖过了一切平静的声响。

    秦浅收起手机,坐在靠窗的位子,看完了之前没有看完的小说结局,列车正好抵达阳城。

    阳城不似云城,寒冷的天气很少伴着呼啸的北风,体感却更加刺骨。

    加上最近偶有阵雨,此时虽有阳光铺面,周遭的空气,依旧像裹了冰的针尖,丝丝缕缕地钻进肌肤里。

    秦浅出了站,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去了城郊的墓园。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的时间。

    淡橘色的余晖掩映在青山流翠之间。

    绵延的山路一眼望不见头。

    她捧着两束花,沿着水泥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在一处墓地前停下脚步。

    立在她面前的,是两块墓碑。

    秦嵩之墓。

    秦嫣之墓。

    秦浅泣立。

    墓碑上的照片已经泛黄,笑容却明媚如初。

    摆在前面的全家福,相框玻璃擦得很干净,映出蓝天白云之下,湛清湛清的河水。

    秦浅静静地看了会,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弯下腰想把鲜花放下,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摆上了花。

    跟她手中一样的白菊。

    一样简约朴素的包扎方式。

    似乎是刚摆上不久,花叶鲜嫩,若隐若现地沁着些香。

    秦浅略作思忖,忽然有种莫名的情绪翻涌,把花挪到一边,自己带来的放在了中间。

    后来还是觉得不解气,转眸看见旁边的灌木丛,把花扔了过去。

    脸色稍稍平复了些。

    她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待着,待了很久。

    直到落日消失在山头,松林间亮起点点晕黄的灯。

    耳边起了风,像亲切温柔的手,拂过鬓角的发丝。

    她扶着麻木的腿站了起来。

    “我会再来的。”

    眼底的笑颜,似乎在回应着她。

    秦浅的嘴角绽开了笑,无邪的模样,一如那张全家福里,飞奔中扬起柳条的自己。

    朦胧的光影,洒落冰冷阴暗的墓碑。

    照片下方的文字,清晰记录着生卒年。

    卒日,是五年前的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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