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

    “夏琳!”

    阿澄急得不看路,推开门便给地上的不明物体绊了一脚,他哎呀呀惊慌叫着向前猛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公冶跑出来时,就看见阿澄五体投地,在给夏琳拜年。

    两个人都好端端站在那,夏琳旁边是脸色略白的邓烟雨,正问着阿澄不要紧吧。

    阿澄摔了个大马趴,丢脸丢到太平洋了,齿间挤不出一个字。夏琳把鞋尖往里收了点,捂笑说:“给你姑奶奶行这么大礼,乖孙儿。”

    “谁是你孙子!”阿澄气红了脸,忍着膝盖疼,撑住沙发站起来,公冶跨过昏倒在地的兔子,俯身一瞧,发现他后脑勺在轻微渗血。

    他问夏琳:“你砸的?”

    夏琳笑道:“不是我啊。”说着扬了扬下巴。

    公冶后知后觉地偏过视线,撞上一张不知所措,涨得白里透红的脸。

    邓烟雨仍然抓着水晶烟灰缸,公冶一看过来,她慌忙低头躲避,随便找个地方放下沉甸甸的作案工具,嗫嚅着:“他认出我了,我情急之下就……”

    夏琳摊手:“正当防卫哦,他要伤害邓烟雨,还想杀我交差。”

    邓烟雨点头:“我差点没命,还好有夏琳姐助攻。”

    “是啊是啊,”夏琳在一旁添油加醋,“我说‘看!飞碟!’,这傻兔子真就分神了,烟雨才能砸了他脑袋。”

    “飞碟……”阿澄瞪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小白兔,不可思议道,“这货居然信了……”

    公冶戴上手套,扳过他脑袋,邓烟雨胆战心惊地问:“他死了吗?”

    “没,”公冶说,“这点血死不了,一会就醒。”

    “我们快走吧,”夏琳揣起两瓶酒,“带几瓶装装样子。阿澄,路易十三拿了没?”

    阿澄咂舌:“怎么惦记这酒,想私吞啊?当心江邂月追你到天涯海角。”

    “姐私吞不行么,”夏琳点他脑门上的肿包,“你这人傻乎乎的,没了兔子碍事,我们当然管自己跑啊。酒么……能顺一瓶是一瓶,江邂月再小心眼,也不可能真的踏遍天涯海角来寻我仇吧。”

    阿澄脸蛋发热,感叹:“你比小八还鸡贼。”

    夏琳眨眨眼:“小八又出什么馊主意了?”

    公冶在他们交流“到底顺走多少酒比较合适”期间,去了外边客厅。江邂月是个懂情调的人,钟爱浪漫的法式风格,连一盏壁灯都精雕细琢。

    他摘下面具,开窗望了望下面。

    房间位置不错,身处不算高的五楼也能轻松眺望园内大半光景,五彩斑斓的游乐设施被凌晨的夜幕覆盖,像睡着了。前方那座大教堂的构造神似长棺,缠绕着华丽而古老的气息,屋顶的十字架仿佛一个人张开双臂在拥抱世界。

    “可以看见穹窿顶呢,原来它这么大……啊,那个锥形的尖尖顶,好像睡美人的城堡。”

    邓烟雨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在他身边“指点江山”,面具也没戴。风掀起了她的长卷发,公冶垂落目光,伸手探她额头。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陷入沉默,公冶的手始终没离开。

    温度好高,不降反增,烧得厉害。

    她竟一字不提,独自忍耐着。

    胳膊的纱布重新绑过,并未出血,可这不代表情况是乐观的,伤口感染致使她吃了药也不能顺理成章退烧。

    从娱乐大厅出来,公冶一直心神不定。他说:“别吹风了。”

    窗一关,风声有如被按了静音键,月色洒落他们一身。邓烟雨见他眉眼覆着阴郁,拽他袖子:“公冶警官,一会儿出去了,我们找家店吃东西吧。”

    公冶有点接不上话:“……吃东西?”

    “嗯,我肚子饿了,想吃烤包子,要烤得香喷喷,又脆又油那种,还有红烧羊肉面,大盘鸡,手抓饭……我陪你吃烤鱼吧!狮城随便钻进一条小巷子,里面的店做的烤鱼都好好吃啊——”

    公冶听她绘声绘色描述,配上可爱搞怪的肢体动作,心口莫名一热。

    真逊啊,还要小雨来安慰自己。

    他轻嘲着抬眼,和窗玻璃上疲惫冷厉的自己对望,深吸一口气,迅速收起所有的坏情绪。

    公冶转过身来:“好的,带你去,你尽管放开吃,我买单。”

    她撒娇地笑着,脸庞感受着他指尖的暖意,神秘兮兮看着他。

    “这么看我干嘛,”公冶挑眉,“干什么坏事了?”

    她不说话,从背后拿出一样东西,在公冶眼前晃了晃——是部手机。

    邓烟雨:“我从兔子身上翻到的,他偷偷戴着。”

    公冶:“能开机么?”

    手机开机后需要密码解锁,锁屏壁纸是一张女郎端酒走在人海中的照片,邓烟雨和公冶同时露出愣愣的表情——

    即便角度压抑,拍出了虚影,也不妨碍他们通过背影和侧脸,看出照片里的女郎是夏琳。

    邓烟雨掩唇轻呼:“兔子喜欢夏琳?阿澄也喜欢夏琳,夏琳还有未婚夫,甚至为了未婚夫逃过一次,哇这是什么复杂的四角恋关系……”

    “这个时候不要吃瓜了。”公冶注意着大门的方向,点开紧急呼叫,拇指悬在拨号界面上没动,邓烟雨疑惑道:“不打吗,快点和你同事通个信呀。”

    公冶沉思须臾,熄了屏:“灯港的警察不靠谱。”

    至少目前GS樽丹分所的公美还在地下玩得乐不思蜀,凭这一点就可确定指挥官姑息养奸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若非得到上级允准,指挥官哪敢装聋作哑,任由公美知法犯法,这背后的关系与势力,兴许庞杂到不止开设一个地下食肉乐园这般简单。

    思索至此,公冶突然庆幸飞机落地后没有及时和当地同事交接手续。

    他已经无法保证灯港公安内部的管理是干净的——高层到底腐败到了什么程度?他们是否和美食家串通一气?一通电话过去,他最信任的同事是偏向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地人”,还是转头给盛夺或江邂月泄密?

    不知道,这步棋无论落在哪,他都窥不到一线生机。

    他索性关机:“还回去吧。”

    邓烟雨沮丧地接过它:“我以为能打个电话什么的……”

    “我是想打,”公冶说,“想给我朋友打电话让他来接我们。”

    邓烟雨看墙上的钟:“这个点,你朋友估计睡得正香。”

    公冶拉上窗帘:“今晚除夕,他不一定睡。”

    邓烟雨:“哦,他要守岁?”

    公冶:“他要在私人会所嗨一晚。”

    邓烟雨:“……”

    阿澄和夏琳一人抱一盒路易十三出来了,公冶钦佩道:“你们真带啊。”

    “分你一盒哈。”

    “有命出去了再说,”公冶勉强活动着尚未痊愈的肩膀,系上面具,朝紧闭的大门走去,“对了,你给邓烟雨吃退烧药没?”

    阿澄:“吃了呢。”

    “她烧得更高了,大哥,”公冶心存疑虑,“你别喂错药了。”

    邓烟雨耸肩:“我自我感觉良好,挺有精神,挺亢奋。”

    “亢奋?不会喂成春|药了吧。”

    阿澄随口一说,公冶眼神顷刻变了。

    “哎呀!收收你那刀人的眼神,”阿澄委屈道,“我发誓我没搞小动作,药还是夏琳给我的。”

    夏琳长腿一支,倚在门边:“别赖我噢,我给的普通退烧药,什么柴桂退热颗粒,还有美林,我都给你了。”

    阿澄:“颗粒?不是胶囊吗?”

    夏琳:“啊?胶囊?我给你一包冲服的药啊,你就算不清楚怎么泡,美林你没吃过吗?”

    邓烟雨尴尬地插了一句:“额,柴桂退热颗粒和美林,那些药是……”

    确认走廊上没声,公冶转动门把手,无助地说:“那是儿童退烧药啊。”

    “……”

    “嗯?”

    公冶使劲推了推门,再推了推,两面门扇的门缝间发出碰撞摩擦声,门体纹丝未动。

    阿澄探身:“咋了?”

    “打不开,”公冶用力转着把手,说,“门锁住了。”

    身后三人听到这话,舌头打结,思绪有那么一刻很混乱。

    “你确定是锁住了不是卡住了?”

    “我确定。”

    夏琳心觉不安,放下酒,来到门前查看。

    邓烟雨打破凝重的气氛:“最后一个进来的是谁?”

    “兔子。”

    “他锁门了?”

    “快,去他身上找找有没有钥匙。”

    公冶拧着门锁,说:“不是他做的,门从外面锁住……”

    吧嗒。

    微不可察的一声拨动,从远处敞开的藏酒室传来。

    藏酒室骤然变暗,有人关了灯。

    下一秒,室内吹出悠扬的口哨,随着皮鞋击地愈来愈近,曲调托出极致的缱绻与柔和,是德彪西的《月光》。

    他们屏息凝神,注视着密室里款步走出的男人,他单手握一支驰臻,仔细端详酒标,高大的身躯,酒红色西装,浅发细眸,眉钉性感。

    夏琳双眼瞪圆,人都僵住了。

    他似乎准备小酌一番,吹着乐曲走到茶几前,随手搁下美酒,镇定自若地坐进沙发里,通身彰显贵族气韵。

    “面具,都摘了吧。”江邂月观赏着自己不戴任何饰品的手,命令道。

    话音散去许久,阿澄先动作,扯掉面具,其余人这才配合地摘下。

    “抱歉,没走正门,吓着你们了,不过你们也给了我惊喜,”江邂月一个个审视过去,冲邓烟雨优雅笑道,“可以帮我取两只勃艮第酒杯吗?”

    邓烟雨看向他指的用餐区,架子上挂着几排水晶杯,有宽有窄。

    “……勃艮第?”

    “你不知道的话,”江邂月眼风一扫,笑意加深,“边上那位哥哥,你来告诉她。不许帮忙哦,让她自己来。”

    公冶握紧交叠的双手,说:“酒杯肚子最大的,挂在左边第一列。”

    邓烟雨“喔”了一声,朴实地回答:“最胖的那个杯子?”

    公冶点头。

    邓烟雨去了,拿了两只回来,放在江邂月面前。

    拔出酒塞,江邂月给自己浅浅斟了一杯,焦糖色酒液十分诱人地轻晃,随之带出一片热带水果馥郁的香气,完美地锁在大肚杯里。

    阿澄和公冶在他毫不知情品酒时,朝他身后的窗子瞥了一眼。

    江邂月有条不紊尝完一口,表情甚是享受,身体往沙发靠背上仰去,如扇的眼睫淡淡撩起。

    流动的空气受到一股外力挤轧,几乎出现凝滞的诡异现象,凶悍冰冷的大气压如骤雨倾盆砸下,剥夺体温,冻结血液,抽干氧气。阿澄,夏琳,包括邓烟雨三人当场坠入江邂月释放的“领域”里,房子在他们眼前吱嘎吱嘎变形,家具陈设歪扭成乱麻,仿若有一首大提琴拉出的古典乐在耳畔鬼哭狼嚎。

    他们冒着冷汗,软了腿,臣服一般跪在了江邂月脚下。

    那是一瞬息的事,公冶愣了一下,就发现身边的人纷纷栽倒,趴在地上痛苦地喘息挣扎,每个人眼里空洞无光,脸上布满惊恐。

    “哟,”江邂月收住气场,眼中流露出赞许,“你居然撑住了。”

    “什么。”公冶下意识脱口而出,脸上的表情也是茫然大过震惊。江邂月盯着他猝不及防的样子,缓缓笑了。

    “公冶渡莲,应该叫你公冶警官?”江邂月起身,绕过邓烟雨,在沙发扶手上随意一坐,“歌华公安GS总部特发科一组组长,代号影青。听说你不久前和你家指挥官一起把张烬拉下马了,为了庆祝,特意来灯港七日游么?”

    死寂蔓延。

    阿澄艰难地出气,浑身瘫软,根本起不来,目光移去公冶身上。

    公冶和江邂月默然对视,并不答复。

    “我不是责怪你啊,我也讨厌他,他披着羊皮坏事做尽,罪有应得。”江邂月表现出与公安统一战线的正义姿态,上前掸了掸公冶的肩膀,食指划过食姐儿留在他领口的联系方式,贴着衬衫不轻不重往下滑,仿佛在丈量他被火灼烧的伤口有多大。

    “但我认为,只是卸职,这个惩罚太小了。”

    江邂月咬字清晰温柔,且依旧在释放顶美独有的、可以杀死人的气场。离得太近了,阴森的压迫感一层一层递进,像千斤重的土袋往胸口叠,那种体内都要撑爆开来的胀痛,逼得公冶瞳孔止不住隐隐发颤,连伤口也感知不出疼了。

    “停下来。”

    公冶拼力抵抗着江邂月肆无忌惮对他的“施压”,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哆哆嗦嗦抬起自己的手,抓住江邂月,翠色的眼睛对上他浅绿色的眼睛,语气透出恳求:“请您停下来。”

    他望向倒地的邓烟雨,声音里全是示弱之味:“拜托您……”

    “江先生,拜托您停下。”

    “她……不是美食家……”

    被夏琳搂在怀里的邓烟雨痛苦得缩成一团,嘴角和鼻腔全流血了,白皙皮肤下的血管几欲暴裂,因为胃里空空,挤压之后只能吐出一些酸水。

    “哦,她快‘炸’了啊,”江邂月咧开唇,笑得满眼精光,有一种利欲熏心的光芒镀上了嘴角,“果然哥哥心疼妹妹呢。”

    他甩开公冶的手,理着袖口转过来,投在邓烟雨身上的眼神,犹如高位者在睥睨众生:“我说了,面具都摘了,自然包括眼睛上的。”

    夏琳处于缺氧状态,撑着地,人却始终护在邓烟雨前面。

    “对不起江先生,我们立刻……”

    她让邓烟雨忍着点,把绿色美瞳摘了下来。

    “过家家到此为止,”江邂月放过了邓烟雨,拿起驰臻,在另一只空的勃艮第杯里倒酒,“公冶警官,执行任务一晚上了,你渴吗,陪一杯吧?”

    酒杯举到了公冶面前。

    公冶停顿一秒,接过了它。

    “这是支好酒,由三位大师共同酿造,口感接近xo,价格也亲民,”江邂月晃着杯子,“可惜它知名度不高,多年来始终缺少一个赏识它的人。”

    他与公冶隔空碰杯,眼尾勾着没有温度的热情:“知音难觅,希望这一口下肚,我们都将不能自拔地爱上它。”

    江邂月喝了,而公冶尝试了很多次,却如何也抬不起酒杯。

    “纯饮很棒啊,你真的不尝一口?”

    “您到底要什么,”他实在没心思和江邂月唱戏,“知道我是公美,所以想折磨我?”

    “折磨?那可谈不上,”江邂月笑了,看起来一点也不虚伪,“我只是想邀请你品酒,据我所知,你也是个酒徒呢。”

    杯中酒香四溢,公冶举起杯子,当着江邂月的面,把它搁在了一旁的玄关柜上,蒸发的果香傍着一束深紫鲜花,美不胜收。

    他坦然开口:“我不喝白兰地。”

    江邂月静坐片刻,虚扣的酒塞被他重新抵进了瓶口。他淡薄一笑:“骗子。”

    公冶眸色倏沉。

    “说谎的孩子要接受惩罚,尤其像你这种喊着狼来了的小孩,一开始就把大人耍得团团转,不让你大哭一场,还真难解我心头之恨。”

    邓烟雨恢复了意识,手指动了动,身体仍被残余的“气场”摁着,阿澄努力撑起上半身,冲公冶摇头。

    江邂月从西装内侧掏出一把转轮手|枪,拉下撞锤,枪口对准邓烟雨的头。

    “夏……琳……”阿澄叫着夏琳过来,可夏琳已是吓得动弹不了。

    那张优美无俦的面庞绽开一抹讥戏的笑容,公冶刚要张口,江邂月食指贴唇,轻轻一嘘:“别说话,竖起耳朵听好,你妹妹接下来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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