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

    暑假很快过去。

    报道的前一天晚上,薛凝家灯火通明。

    因为作业没写完。

    薛凝大概数了数,还剩十几套卷子,两本册子。

    一晚上应该够。

    她看着册子上的“快乐暑假”几个字,叹了口气。

    就真他妈快乐。

    手机过来几条消息。

    ——作业完了吗?

    薛凝回复。

    ——没有。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四个刺眼的大字跳到了薛凝眼前。

    ——我写完了!

    薛凝回了徐夏一句:滚。

    然后熄灭了手机。

    窗户外面静悄悄的,因为现在正值午夜,天气凉了一点,没有早上那么闷热。

    客厅响着CCTV11的唱戏声,看来外公还没有睡。

    电视也就两三天天开一次,让他多看会吧。

    薛凝彻夜未眠。

    作业写完后,时间到了八点。

    学校的报道时间是十点半,薛凝家离学校不远,磨磨蹭蹭收拾好以后,终于才能出发。

    她站在全身镜前。

    镜中的少女个子不矮,目测得有一米七,皮肤白皙,头发扎了个很低的马尾,说是马尾,但要更短一些。

    女生们流行那种法式还是什么刘海,她不喜欢,因为打理起来麻烦,所以她一般直接露额头。

    整理好仪容后,她穿好鞋,准备前往学校。

    *

    整个学校全天处于一种吵闹的状态。兴许是报道第一天,大家都很激动。

    高一升高二时得分一次班,薛凝由原来的高一三班变成了高二三班,似乎没什么区别。

    一到十四个班,学习从好到差。

    薛凝来早了,新教室里空无一人,连老师都没来,她无聊的转了一会儿,等到了第一个人来。

    是徐夏,缘分有时候很奇妙。

    重逢的喜悦暂且盖过了开学带来的苦痛,两个人叽叽喳喳,聊了个没完。

    不知道过了多久,紧密的前门传来了拧钥匙的声音,两个人抬头一看,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秃顶,还有那个熟悉的保温杯。

    班主任黄盛左手拿着保温杯,右手食指上挂着一串钥匙,慢慢悠悠晃荡了进来。

    又一个妙不可言的缘分。

    薛凝问黄盛:“老师,不是分班了吗,这怎么... ...”

    不会又是原班人马上阵吧,薛凝这么想着。

    黄盛摇了摇秃顶,故作无奈:“哎,分个屁啊,人基本没变,任课老师也没变,就是按成绩微调了一下。别听学校搁那唬你。”

    他指了指教室黑板上贴着的一张表格,分班名单,两个人进来时都没发现。

    黄盛指了指黑板:“咱班估计得走好几个,去看看吧。”

    徐夏抢先一步走到黑板前,把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三十五个人,数量没变,但是有几个人的名字明显不一样了。

    后面五个变成从其他班来的。

    名字后面挂着学生的原班级,徐夏看了看:有两个四班,一个五班,还有两个八班。

    黄盛也跟着过来看了看,认清形势后,他叹了口气:“照咱班这形势,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被其他班占领咯!”

    他拧开杯子,喝了口茶说:“你两个,把班级前五给咱稳好咯!”

    他摇着头,顺手把钥匙串别到了裤子后,空出来那只手放到了腰后,慢悠悠走了。

    薛凝这个班其实没好到哪去,班上的学生基本都是学习成绩上游,但上的没那么突出的一部分。

    总之学习好,但是不是最好。

    好学生全部在一班这一个班咯。

    一中建校历史悠久,师资好,中考分数线也高,总分七百五,得考六百三以上才能上来,能上来也算是不容易。

    学校学生比起其他学校要少很多,但学习基本没有差的。

    不知道为什么,毕业的学生最差也得考个好二本。

    名牌大学基本都在一班,像薛凝她们班这样的,估计到最后也就能上个好一点的一本。

    薛凝总感觉自己压力很大。

    高一一结束就得分文理科,薛凝理科学得好,物理化学门门能优秀,就是英语不怎么好。

    这使得她压力更大了。

    薛凝和徐夏两个人认识时间很长了,而且从小一起穷到大,初中、高中还一直在一个班,这也算是有缘了。

    *

    和往常一样枯燥的流程结束后,薛凝拉着徐夏去食堂吃饭。

    食堂的饭虽然难吃的要死,但一个假期不见还属实有点想念。

    学校走廊是个大圈,十几个班按顺序排了过去。

    去食堂两条路,一条在一班那里,另一条在十四班那里,两个人采用就近原则,果断左拐往一班那里去。

    路过一班的时候,薛凝不经意向内瞥了一眼。

    到了午饭时间,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但总有那么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速度慢。

    薛凝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啊,落水少年。

    薛凝在心里腹诽着。

    他慢吞吞收拾着书包,旁边站着一个人,是那天便利店一起的,薛凝老早以前就对他有印象,好像是叫个贺什么的。

    薛凝偷拿的手机在背包里放着,她耳朵上在出教室前插上了蓝牙耳机——虽说是蓝牙耳机,但也是她省了几天的钱,在拼夕夕上买的。虽然也就二十几块,还能用。

    耳机里的音乐有些杂音,时不时还会卡顿。

    「终于忘记你的时候/你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们都被困在/这寂寞的夜晚

    阳光照进窗帘/却太过刺眼」

    ... ...

    她确实被外面射进来的阳光刺了眼睛。

    傅延身上的伤疤还是那样狰狞,但他也不刻意遮着,反而是坦坦荡荡露在外面,就好像他没受伤一样。

    贺北桥斜靠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最新款的手机,手机里不断传来游戏的击打声。

    他不害怕被抓的吗?

    “Triple Kill!”

    ……

    “Penta Kill!”

    薛凝没怎么玩过,但她听这个声音,应该打的挺厉害的吧?

    就在这时,傅延抬头了。

    眼里淡淡的,辨不出什么情绪。

    他撇了一眼薛凝,接着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低下头整理书包。

    薛凝嗤笑了一声,转头走了。

    贺北桥头也不抬,声音带了些许不耐:“好了没啊?人都走完了。”

    傅延没理他。

    贺北桥一局游戏结束,他疑惑傅延怎么没回话,结果抬头一看,他盯着教室后门在出神。

    贺北桥打趣他:“怎么?后门有妹子吗?把你看的这么入迷。”

    结果他一看,啥也没有。

    傅延后知后觉,骂他:“滚。”

    贺北桥打开手机,把上面的时间给傅延看:“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下课十几分钟了?你收拾书包得用这么长时间啊?现在食堂早他妈没饭了。”

    傅延眼眸垂了垂,又直视贺北桥,说:“那就出校门。”

    两个男孩都是走读生,但他们中午住宿,晚上回家。

    所以,中午他们出不去。

    但他们从上学期开始,次次中午食堂没饭的时候就顺着校门溜出去,要么走远些找个餐厅,没时间的话就到商店那里填个肚子。

    中午很好出去,顺着学生的人流溜出去,老门卫上了年纪,眼睛也看不太清,这办法次次行。

    校门口风景很好,门口棵棵老树,一个赛一个高,历史都很久了。

    旁边还有几个小摊,挺热闹不过没座位,两个人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贺北桥问傅延:“今天去哪?”

    傅延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说:“商店。”

    商店不远,就两三百米,两个人人高腿长,两下就到了地方。

    商店门口放着个不大的圆桌,外围是竹编的,里面是一大块玻璃。

    就连几个凳子都是竹做的。

    这两样东西专供他们这些出来的学生坐,但一天能来的人也没几个。

    傅延掀开门帘,门里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一个老头站在玻璃柜台前,眯着眼,戴着老花眼镜看报纸。

    风扇嗡嗡响个不停。

    他看到两个人走进来了,和善的脸上现出了些笑意。

    “又溜出来啦?”

    “唉。”贺北桥应了一声。

    老头招呼了一声,说:“想吃什么自己拿哈。”

    说着钱也没收,晃晃悠悠进里屋睡觉。

    到屋门口时,老头回头给两个人说:“我去睡会,你们俩帮我看会儿店!”

    两个人坐在柜台后面泡泡面。

    老头用的是热水壶,他们一人拆了桶泡面,一个麻辣香锅味,另一个鲜虾鱼板味。

    贺北桥说:“你吃泡面怎么都这么清淡啊?”

    傅延默默点了点头。

    记得初中那会,只要自己不听话了,傅禹就会把他锁在卧室房间里,收掉一切电子产品,先让他饿个三两天。

    反反复复下来,傅延的胃不行了,饮食只能清淡,见不了一点儿辣,就连一滴酒都不能沾。

    别人吃香喝辣,他只能每天守着那二两清油过日子。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瘦高瘦高的中年男人。

    他站在柜台前,瞧了两眼后面放各种烟的地方,对着两人说了句:“老板,拿包芙蓉王。”

    贺北桥听这声音很熟悉,抬眼一看,这脸他再熟悉不过了。

    孙志山,他们的教导主任兼物理老师。

    这两人在年级里也算是有名,毕竟有钱有颜学习还好的人只占少数,其中就包括这两个,所以老师们基本都认识他们。

    孙志山问他们:“你俩中午能出校门?我记得你们不是晚上走读吗?”

    傅延撒谎不打草稿,他气定神闲开口:“我们俩今天中午请假了。”

    “哦?请假?为什么?”孙志山显然不信。

    傅延又撒了个谎,他指了指一旁的贺北桥:“他肚子疼,我带他出来看看。”

    说完,贺北桥就装作一副肚子疼到不行的样子,双手紧紧捂着小腹,嘴唇还打着战。

    “肚子疼还在这吃泡面呢?”

    孙志山白了他一眼:“别装了,老师眼睛好着呢。”

    眼睛好你不也戴两个大玻璃片子,贺北桥在心里翻白眼。

    临走前,孙志山叮咛他们:“以后中午偷溜出来可别让我逮住咯。”

    *

    今天的气温丝毫没有下降的趋势,走在路上像走在桑拿房。

    但树上的蝉还是继续叫,声音响个不停。

    路上的洒水车行走着,水刚刚撒过地面,就蒸发的无影无踪。

    贺北桥这才注意到傅延胳膊上的新伤疤。

    他今天走在路上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打游戏,全然没有发现。

    他问傅延:“你又自残。”

    这是个肯定句。

    傅延点了点头。

    贺北桥看了看他的伤疤,只觉得胳膊发凉。

    “为什么?你爸又打你了?”他这么问。

    傅延摇了摇头,说:“不算打,就踹了我一脚。”

    贺北桥打心底同情他:“为什么啊?”

    傅延他没说,那天的再次轻生。

    说了估计又得被贺北桥说半天。

    况且傅禹这两天公司上事情多,没空回家,傅延好不容易能喘口气。

    贺北桥半开玩笑地给他说:“下次被打你得反抗,让他知道谁才是谁老子。”

    良久,低下头,傅延低低应了一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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