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凝找了个便利店收银员的工作。
这工作意外的来钱快,一个月下来能有三千块钱,虽然活没有那么轻松就是了。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有免费的空调可以吹。
她白天上班,一天过后简直累的要命。
午后,空气闷热。
薛凝望着耀眼的太阳,不过一秒便收回了目光。
太闪了。
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薛凝拿起手机一看,一个昵称叫【夏夏】的人给她连着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14:35
——在干吗?工作对不对?
——就让本小姐来探望你吧!
——把地址发过来,我马上到!
薛凝给她发了个地址,随后关掉手机继续工作。
五分钟后,店里来人了,只不过来的不是徐夏。
薛凝觉得世界好小,这么快就能再遇见。
傅延旁边走着一个人,那人揽着他的肩,推开门走了进来。
薛凝说:“欢迎光临。”
语调热情洋溢。
薛凝没有遗漏细节,他的胳膊上多出了几道伤疤,疤痕扭曲可怖。他的皮肤还是那样白,黑发如墨,额前刘海几乎遮眉。
傅延似乎是注意到了她,视线在她面上多停留了几秒。
转瞬后又移走。
另一边,贺北桥拉着傅延,走到了便利店最里端。
他语气有些轻佻:“你和刚那收银员妹子对视了整整五秒哎!你俩认识?”
傅延点了点头。
贺北桥有些好奇地问:“哎,咋认识的?”
傅延不想提及昨天的事,只是有些含糊的回答:“咱们学校的同学,我刚好认识。”
贺北桥听见“同学”这两个字后,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望,他有些低落:“哦。”
他也没追究,拉着傅延就开始买东西。
两个人在店里转了有二十来分钟,时间之长,薛凝忍不住想看看他们两个到底想买点什么,她头刚伸出去,面前就“啪”的一下放下一堆东西。
薛凝一看,零食饮料堆成山。
再一看,后面货架空了将近五分之一。
贺北桥调出付款码,冲着薛凝挥了挥:“结账。”
薛凝告诉他:“您买的东西有点多,扫码可能得多点时间……您不介意稍微等一等吧?”
贺北桥应了一声,随即关闭页面,打开了游戏,斜靠在墙边开始玩。
店里一时半会没来人,这里瞬间变得静悄悄的。
只有游戏的声音响个不停。
时间在一分一秒内过去,薛凝手上动作不停,她抬眼瞄了一眼前方。
傅延站得很端,像棵树一样立在那里,也不玩手机,总之什么也不干,一双眼直晃晃盯着薛凝扫码的动作看。
他像是察觉到了视线,抬眼望来,薛凝被抓了个措手不及,有些局促的低下了头。
她现在希望徐夏能快点过来。
现在的气氛安静的让她有点想死。
就在她撑不住的时候,门被人一下推开了。
来人是她朝思暮想的徐夏。
她扑进来大喊一声:“凝凝!”
结果一看,面前站两个大帅哥,都转过来看着自己。
她一下溜到了收银台后。
徐夏坐在凳子上,有一下没一下揪着薛凝的一角。
薛凝腾出一只手,照着她的头来了一下。
这个动作,外面看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煎熬的时间结束了。
薛凝松了口气,送走了两个人。
傅延在推开门的那瞬间,回头望了薛凝一眼,眼神黑沉。
莫名其妙。
徐夏来了,薛凝这下终于能找到个炫耀的对象了。
这个点的客人真的很少,她也便闲了下来。
她故作神秘地告诉徐夏:“你知道我昨天干了什么事?”
徐夏白了她一眼,说:“不猜,你直接说。最烦神神秘秘了。”
薛凝有些无趣,便直接将昨天的经历添油加醋讲了出来。
末了,她加了一句:“就刚刚进来那两个,一直没说话那位。”
徐夏有些怀疑:“真的?你不会骗我吧,傅延我在学校见过很多面了,一点不像会是有那种想法的人。”
“没有,我骗你干什么。”薛凝很肯定。
谈话结束后,薛凝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对徐夏说:“保密。”
徐夏点了点头。
烈日炎炎,天又热了几分,两个女孩觉得,她们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
昨天的傅家别墅气氛压抑。
别墅大的要命,内里的装潢却没有想象般的富丽堂皇,反而是黑白灰色调居多,看久了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从海边到家的这段路程也没能晒干傅延的衣服。
回到家后,他依旧浑身湿透,衣服还在向下滴水。
楼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步伐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傅延心口上。
傅延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不禁一抖。
他真的太害怕了。
这是他一生中藏在心底的恐惧。
“回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傅延的双腿几乎痉挛。
他强压着恐惧,可声音还在抖,只能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来:“嗯。”
傅禹还是那副样子,头发半百,虽然已经年近五十,可从他身上却丝毫看不出来。
他戴着眼镜,看起来温和儒雅。
可只有家里人知道,他看似完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肮脏的心。
傅禹看到了他狼狈的样子,眯了眯眼,可面上还是笑眯眯的,他问:“你去干什么了?衣服湿成这样。”
语气似乎还带点嗔怪,不细听的话,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个好爸爸。
他内里烂成什么样,傅延再清楚不过。
傅禹笑眯眯地,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接着招了招手,示意傅延过来。
傅延慢慢挪过去。
可没走两步,傅禹就一脚踢向他的膝盖处,强迫他跪了下来。
傅延咬牙,忍住痛呼声。
父子两人都没有出声,僵持许久后,傅延开口了。
“爸,我错了。”
“爸”这个字,他得做足心理准备才能叫出来。
傅禹居高临下望着他:“错在哪了?”
傅延打着战,一米八几的身高,现在看着倒也羸弱。
他咬紧牙关:“错在……不应该去跳海。”
傅禹听到回答后,像是累了一样,直起身子来,缓步离开客厅。
上楼时,他回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傅延,缓声开口:“最后一次。”接着一人走上楼梯。
如果他这时回头,他就会发现,傅延眼里,都是满腔即将喷涌而出的浓浓恨意。
*
傅延的名字,是他母亲取的。
寓意是希望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能够得到长久的延续。
可他不知道多少次,想要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
只不过,次次失败。
所有恐惧与痛苦的来源,都归结于一个人,他的父亲——傅禹。
他整日虐待傅延,要求他事事做到完美,稍有不慎便会给予他一次次的毒打,而在事后,他却风轻云淡,好像施虐的人不是他一般。
而母亲就是被他活生生给逼死的。
她在一个雨夜,跳河自杀。
那年傅延才七岁。
他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在路过回家必经的那座桥时,亲眼见证了母亲的死亡。
她穿着年轻时的碎花裙,从桥上跳了下去,被雨水冲刷。
路上没有人,他那时候才七岁,甚至都还不会游泳,就一个人跳了下去,天真地想要救起自己的母亲。
他最后被救了上来。
失去意识之前,他只看到了母亲被抬上担架,白布盖住了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身躯和脸庞,她死了,这是事实。
而傅禹呢?在母亲死后,他没有一点儿难过。
由于丧母之痛和父亲的虐待,他被巨大的压力逼成了精神病、抑郁症,他每天都在寻死的路上,可次次被打断。
傅禹是虐他最狠的人,可偏偏他最不想让他死,因为傅家的家业还需要他来继承。
傅延现在明白了电视剧里反派那句常说的台词是什么意思了:
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现在他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只不过故事的主人公,换成了他自己。
思绪回笼,傅延站起身子来,膝盖以下的部分因为久跪已经没有知觉了。
可即便这样,他也要上楼。
他颤颤巍巍地走上楼去,一步一步如此缓慢。
走到自己的房间,他进入卫生间,给浴缸放满了冷水,水多到快要溢出来。
他在裤子口袋摸索到一把美工刀,他将刀刃打开到一半长度,顺着小臂划了上去,避开了手腕。
刀刃有些钝了,上面沾了星星点点的铁锈。
这让划开皮肤这件小事变得困难起来。
可他像感觉不到疼一般,继续一刀刀上去,任由鲜血流淌。
这是现在他发泄情绪的最好方式了,他别无他法。
浴缸里的水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水变得浑浊起来。
他的意识突然变得有些朦胧。
傅延想起了昨天那个女孩儿。
依稀记得,她叫薛凝。
薛凝。
她救起了自己,但他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
她说:“你轻生,我不拦你,我也不会问你这是为什么,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去死!”
便利店再次遇见,彼时,她是收银员,他是顾客。
俗套的故事情节,像电影一般猝不及防的相遇,但是他只觉得可笑。
即便这样。
谁能来救救他?
任何一个人都好,无论男女,谁来救救他?
他要的,是一个真正能将他拉出肮脏泥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