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雅克最终留下一封信件后离开了。

    他恳请雪伦在他走远之后,再打开阅读。

    雪伦照做了。

    有些话难说出口。

    看着远方渐渐模糊的背影,雪伦打开了信封。

    “乔乔:

    我无比郑重地告诉你,我对你满怀着爱意。

    如今我笔下写的,是反复撕毁后的第十二封信,我心中的爱依旧没有熄灭,只是理智终于重新占据了上风。

    我情愿舍弃一切来获得你的爱,但是太过冲动的爱是不成熟的,既会伤害我自己,也会伤害到你,因此我愿意独自承受爱而不得的痛苦。

    我不久就会搬去城里,按照亲人的安排继续中断的学业。我理解他们的难处,姑父的生意离不开阿方索的照拂。经历过这几年的挫折,我变得屈服于现实,我鄙视自己的软弱,曾经那个无所顾忌的男孩已经死在了战壕里头,我请求你不要鄙视如今我的选择。

    我会服从这些安排,直至接手家族产业。但我会坚持住自己对婚姻的选择权利。

    请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纠缠于你,不会做任何卑劣的事来获取你的同情!

    对你而言,我只是一个曾有着共同语言的的读者。我期盼在将来某一天,我们再次相遇,如果你已经找到幸福,那我会祝福你,如果你还在寻找,那我会一直陪伴你,直到你幸福。

    雅克.让.高丹。”

    雪伦一口气读完这封信,心头浮上甜蜜的苦涩。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写情书,可进度却是一口气跳跃到第十二封,已经走向了结尾。

    整件事就这样莫名其妙结束了,可她感受到了明的阶级鸿沟。

    她想起了昨晚自己鼓励卡伦的话,保持勇敢、保持本心、努力坚持,去获得成功!

    原本她只想要低调写点东西,挣些钱改善家人们的生活,但现实却告诉她没那么简单,所以她决定了,不装了,摊牌了,她要去当纽约,要去当一个成功人!

    等到卡伦她们放学回家,雪伦便和家人们说出了她的想法。

    “纽约客!”瑞妮鼓掌赞叹道。

    卡伦担忧地看着母亲和她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这么急吗?母亲怎么办?”

    雪伦还没开口,乔纳森太太先回答:“别担心亲爱的,只是短暂离开几天,我和雪伦说好了,让她的外公陪她去纽约,母亲会来我们家里陪着我,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在全家人的支持下,雪伦将要踏上人生第一次远行。

    ……

    如果你爱一个人,就把他送到纽约,那里是天堂;

    如果你恨一个人,也把他送到纽约,那里是地狱。

    纽约,似乎没有一个城市可以像它一样,代表极致的繁华。

    雪伦脑海中翻腾着过往自己听过关于纽约的评价,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她就收拾好行李,等候詹姆斯先生前来接她。

    “当接到警局电话,我的第一反应是我难道忘记缴税了?”下车后詹姆斯先生一本正经说道。

    “因为近。”雪伦笑着回答,“警长和我父亲是朋友,就去他那里借用一下电话。”

    “我们直接出发吗?”

    “不,是去接我外祖父。家人都不放心我,商量过后她们决定让他陪我一同前往纽约。”

    他们绕到了约克市的另一头,接走了宋老先生。

    “等会我就去菲儿那里。”看着妻子开心和自己挥手道别,宋老先生心头的不舍去了大半。

    对于雪伦写作这件事,他有所了解,但具体情况不曾询问过。这次得知她会去纽约“领奖”,一时间他大为惊讶。

    于是在车站里,宋老先生特意打了个长途电话,询问了纽约那个“飞马文学奖”是什么情况,以及女作家“乔乔“的大概信息。

    最后他心满意足地坐上了前往纽约的火车。

    “这么说你成了大作家了?”贵宾车厢里,宋老先生好奇地问道。

    雪伦不好意思地回答:“如果能拿奖的话,算是吧!”

    詹姆斯先生坚持道:“我相信你可以的,斯特朗夫人对你大加赞赏,她的意愿可以决定很多事情。”

    雪伦摇头:“这次去纽约我是完全没有预料,是被你们哄着坐到了火车上。”

    宋老先生看着装饰精致的车厢,突然问:“这趟火车费用算在谁身上?”

    雪伦再次摇头看向詹姆斯先生:“不是从我稿费里扣,佩里你能向报社报销这笔费用吗?”

    詹姆斯先生点头道:“我会尽力的,对我而言,你的成功也是我事业的重要时刻。”

    “那能和我谈谈斯特朗夫人吗?”

    “当然。她是前纽约政府高官的女儿,喜爱诗歌、戏剧和小说,年轻时和有权势的小姐先生们组建过诗会,后来嫁给了一位富有的地产商,平日里爱好举办各种艺术展会、文化沙龙。在丈夫去世后,她放弃了往日里热闹的生活,转而经营飞马文学奖。在她的财力支持下下,这一奖项的影响力日渐增长,它旨在发掘新的文学创作者,鼓励人们创作出更多更好的文学作品,提高美国社会的文化氛围。”詹姆斯先生一口气就把斯特朗夫人的情况说了个大概,之后他又谈到了斯特朗夫人对她的赞赏。

    宋老先生之后反倒是悄悄提醒雪伦,这趟出行她要记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八个字,还给她细细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雪伦认真听着老人的叮嘱,心中也在告诉自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种情况下她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

    火车停停靠靠,经过好几个小时的路程,他们三人终于到达了纽约宾夕法尼亚车站。雪伦第一次坐火车感觉还算舒服,毕竟她坐在贵宾车厢里头。而宋老先生则感慨道,当年他第一次坐火车,和几十号人挤在一个没有窗户、没有座椅的铁皮箱子里,一趟行程下来整个人都快被颠散了。

    雪伦他们的车厢门是最先放开通行的,乘务员微笑着礼送他们下车。雪伦看着暂时空旷的过道,不禁感叹,真是多花钱才能享受更多便捷。

    下了火车后,不等她细看这座热闹的车站大楼,不远处的人群中传出陌生又熟悉的叫喊:“师傅!师傅!”

    她巡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年轻人正咧嘴挥手朝他们打招呼。

    宋老先生就径直带着他们向这个年轻人走去。

    “阿龙!”宋老先生也用国语喊着这个年轻人。

    “师傅好!”年轻人拳掌拍打在一起,躬身行李道。

    “哎,我只是教了你一点东西。”宋老先生伸出手掌向前推,示意对方不要这么客气。

    “那就是师傅了!”年轻人笑嘻嘻地上前一步,切换回流利的英文道,“你们好,我是宋师傅的徒弟,请问两位是?”

    宋老先生无奈地做起介绍:“唐龙,算是我的徒弟。雪伦,我的外孙女,这位是她的编辑詹姆斯先生。”

    “小师妹你好啊。”唐龙笑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你好詹姆斯先生。”

    雪伦看着这个阳光大男孩,比自己高半个头,发型是个死亡西瓜头,前面的刘海把眉毛都遮住了,加上鼻子隆起,非常有喜感。他穿着一身类似武师的白袍紧身衣,只是双臂没有袖子,露出肌肉棱角分明的胳膊。

    “他在洪门十三太保里排行老十三,按辈分你就叫他一声十三叔吧!”宋老先生不客气地盯着唐龙说道。

    “十三叔你好。”雪伦颇感古怪地说道。

    “这样叫我可就显老啦!!”唐龙挠挠后脑勺,突然反应过来,“哎,你会说国语啊!还以为你和那些洋人一个样,不过现在一看是真beautiful……”

    “啪!”宋老先生一巴掌拍在唐龙头上:“瞎说什么呢!快搬箱子。”

    离开车站后,雪伦和外公坐到了汽车后座上。雪伦颇为惊讶,这辆车还挺不错,宽敞舒适,椅子上还包着柔软的靠垫,比福特汽车好多了。

    看着耸立的高楼和繁华的街道,雪伦兴奋地问外公,他们是不是要去唐人街。

    “当然不去啦!”唐龙笑着回过头来,还没继续说下去,他的脑袋就被宋老先生扳了回去。

    “好好开你的车!撞到人要赔钱的!”

    唐龙无奈地抓着方向盘道:“师傅我开得很慢啦,不会像飞哥那样来不及刹车,撞到路过的洋人。”

    雪伦对刚刚中断的话题感兴趣,追问唐龙为什么。

    “当然是协胜堂那帮家伙又来抢地盘了,司徒先生说要再来一次堂斗!现在你们去那里太危险了!”

    “堂斗?”

    宋老先生叹了口气,他语气中带着悲悯道:“华人在海外最大的敌是华人自己。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些帮派竟然靠着勾结洋人来欺压自己的同胞。”

    唐龙也愤愤道:“协胜堂这群狗日的,靠贩卖同胞起家,势力坐大后,又做起赌场和女支院生意,甚至还开烟馆。靠着这些吸食我们华人的血汗,简直是丧尽天良人神共愤!我洪门子弟与他们争斗近二十多年,每一次火并就称为堂斗,无奈他们靠着钱财和洋人警察勾连起来,只能说是不落下风。”

    唐龙说完恨恨拍了下方向盘,汽车左右摇摆了两下,惹得雪伦惊呼了一声。

    “抱歉啊小师妹,我刚是气不过,素鸭这混蛋,让我找到机会一定弄死他!害得师傅你们不能去唐人街看看,不然司徒先生看到您回来一定会very happy。”

    宋老先生瞪了他一眼:“就不能好好说话!还有去唐人街就不必了,我已经很久不理堂内的糟心事,这次来纽约我只为陪着雪伦。”

    汽车一路驶离曼哈顿的繁华与热闹,开向了被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的布鲁克林大桥,然后他们在桥上堵了将近一个多小时。

    雪伦看着下面奔流不息的船舶,发出“呜呜”的鸣笛声,有些懊恼道:“也许我们可以走上层的人行道,这样就能好好看看这里的风景。”

    唐龙回过头来看着雪伦道:“现在上面和这里一样拥挤,如果小师妹你真想看这里的风景,下次我一早上带你来这里看日出,那风景真是very good!”说完他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等他们终于到达布鲁克林区的威廉斯堡,一直没有存在感的詹姆斯先生终于开口说话,带着他们住进了提前预订好的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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