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欣欣今年十八岁，高三学生，就读于A市重点高中——实验一中。
实验一中的地理位置不好。
A市七所重高，其中以实验一中和清优中学最为出名。可是清优中学财大气粗，堂皇皇地坐落在A市中心地带。实验一中虽也不差，但是不知为何偏要建在郊区，周围全是职高和大型工厂。
实中高三学子雷打不动九点半放学，职高的学生就风雨无阻地来校门口堵人。有等女朋友放学的，有找人寻仇的。这些事情都离沈欣欣太远，她也只能在同学们偶尔的闲聊中听到关于职高的只言片语。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存心捉弄沈欣欣，今晚还真让她撞见了一场职高生群架现场。
回家的路走了千百遍，只有今天让沈欣欣觉得陌生的奇怪。
原本平时安静无比的小巷子今天却出奇的喧闹，这场面像是小时候农村吃席，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块“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嗡嗡的声音很大，但是真要去辨别说了什么，又没有头绪。
沈欣欣走到拐角时才发现不对劲。
狭窄的巷子内对立着两拨人。
她所在的这一拨穿着蓝色的宽大校服，和实验一中的校服很像，只不过校徽上写着的并不是“实验第一中学”而是“东湖轻工职业技术学校”。至于对面那一拨，则是一水的黑色校服，看样子也是职业学校的学生。
沈欣欣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自己这是点背赶上别人打群架了，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自己的脚，想要悄悄溜走。
谁知道后面突然传出一阵脚步声，不知道从哪来了四个女生，穿着轻工职业技术学校的校服，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
“妈的！这群□□崽子还真敢来。”为首的女生染着一头红毛，说话的间隙有人给她点了支烟，她接过深深吸了一口，“今天不把这群狗杂种打趴，对外就别报我的名号！”
“龙姐说的是。”点烟的女生朝红毛谄媚一笑，扭头又对着同伴喝道，“龙姐说的话你们明白了？”
“明白了！”
巨大的声浪从背后传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轻工职校的学生全都转身，面朝“龙姐”站的笔直，眼睛里闪烁着对领头人的崇拜和敬仰。
沈欣欣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过不了一会，对面职校也来了几个人，同样也是训话。
沈欣欣发现被叫做“龙姐”的人正频频打开手机看时间，电子屏幕上显示九点半的时候，她和对面的领头人同时拍拍手：“动手！”
沈欣欣像是看电影一样看着周围的人高呼着什么口号跑了出去，对面的也同样如此。蓝色的海洋汇进黑色的海洋，声势浩大。只有沈欣欣跟个石墩子一样愣在原地，当然，在原地的也不止沈欣欣一个人，后来的四个非主流少女也同样待在原地。
正当沈欣欣思考该如何脱身的时候，被叫做“龙姐”的红发女生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朝她照过来。
沈欣欣看清了龙姐的面容。
这位女生对待自己的脸，跟粉刷匠对待白墙一样，脸上的粉能刮腻子。配上她那头张扬叛逆的红发，乍一看吓人，细看更吓人。
龙姐血红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上下打量沈欣欣，眯眼问道：“实验一中的？你怎么混进来的？”
“我……”
沈欣欣刚要回答，就被一个巴掌给打了回来。
那巴掌力道也不重，没照脸打，就在脑袋上不轻不重地带过，可是沈欣欣还是被打懵了。
“你不会是纺织职校派来的卧底吧？”黄头发的女生讥笑，“怎么派这么个玩意来，未免太看不起人了。你们看她，跟个鹌鹑似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人都笑起来，声音尖利似要穿透人的耳膜。
龙姐一行人都明白沈欣欣是不巧卷进这场乱斗的路人，但是她们存心要寻她的乐子。
能上实验一中的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
这些“好学生”平日里就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对待职校的学生更是鄙视，偏偏又最会把自己的偏见伪装成政治正确，虚伪至极。
普高和职高的学生被社会对立起来，成为了天生的仇敌。
欺负这样的“好学生”，对于她们的虚荣心和所谓的正义感，都是极大的裨益。
等那四个人笑够了，沈欣欣想要继续解释，谁知却被黄毛女生推了个踉跄，随即一个巴掌出现在视线里。
那巴掌越来越近，越放越大。
沈欣欣觉得自己就像是惹怒了佛祖的孙悟空，马上就要被五指山压在山下反省五百年。可惜她并没有七十二变，连负隅顽抗都做不到。
在巴掌落在脸上的前一秒，沈欣欣手腕一紧，下一秒，她就被带着飞了起来。
***
三月的风还带着丝丝寒气。
沈欣欣盯着前面拉着自己手腕的男生。高高瘦瘦，黑色的T恤突出两块漂亮的肩胛骨。
路灯透过行道树的缝隙落下来，鎏金般，照的他发丝金闪闪的。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停下。
沈欣欣累的气喘吁吁。
男生放开她的手腕，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欣欣呼吸停滞了一瞬。
面前的男生竟然是舅舅葬礼上那只“哭泣的妖精”！
看到她眼里的惊讶，男生眨巴眨巴眼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遇到过一次，今天算是第二次相遇。”
“认识一下，我叫程帆。前程的‘程’，帆船的‘帆’。”男生率先自报家门。
“沈欣。”沈欣欣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真名告诉程帆，“沈欣欣。”
程帆瞟了一眼沈欣欣校服上的亚克力校牌：“沈欣欣……实验一中珍珠（1）班，好学生啊。”
沈欣欣朝他挤出个干笑，道完谢后低头揪书包带子玩。她实在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即使这个人刚刚才帮了她。
现在正是下班时间。
周围的饭店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会来事的老板干脆把桌子椅子通通摆在了门店外。
冰镇啤酒、麻辣小龙虾、烧烤茄子……
年轻人三五成群谈笑风生，也有一家三口出来聚餐。
这样真实的快乐更显得刚刚的兵荒马乱像是一场梦。
沈欣欣故意背对着程帆，盯着天空暗下去的那一角发呆。
沈欣欣和程帆又等了一会，看见许多穿着黑色校服的男生女生从小巷子里拐出来，勾肩搭背好不自在。
程帆拉着沈欣欣躲在一家小商店里，目送他们走远，下结论道：“轻工职校那群人输了。”
果然，下一秒，沈欣欣就看见那顶红毛追出来对着走远的黑色人流破口大骂，身后还跟着轻工职校的一群人。
沈欣欣沉默地看着她们。
“别害怕。”程帆好笑地看着沈欣欣，“你这样子好像被吓傻了。”
沈欣欣之前确实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如果说害怕，那还算不上。
她看起来有那么脆弱吗？
沈欣欣对程帆说：“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不害怕。”
“为什么？”
沈欣欣想说“因为我并没有害怕这种情绪”，但是这话听起来太扯了。她推开商店的门，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终于在程帆想要跟出来的时候沈欣欣憋出来一句：“因为……学校会保护我们的。”
也许是这回答太过于出乎意料，又或者沈欣欣的表情太过于一本正经。反正此言一出，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直到沈欣欣走远，程帆带着笑意的声音才被风送来：“喂！沈欣欣！你真不愧是好学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