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是夜,夜色如墨,烛火幽微,窗外浠沥沥的下着小雨,点点雨滴打落在叶子上,屋檐上,地上奏出一首清新明快,助人睡眠的曲子。

    但林如海这时却无法入眠,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他起身,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走到桌案前,移开了蜡烛罩子,屋内顿时变得亮堂起来。

    “主子,您是要起夜吗?”一旁值夜的仆人被亮光惊醒,忙爬起来问。

    “没事,我只是睡不着,起来看看书。没你的事,你继续睡吧。”

    “好的,那我先给您烧些热水,沏杯茶,等会方便您等下喝。”

    林如海从桌上摆的一堆书册中底下抽出一封信,这是他的老师给他寄的。

    林如海的老师赵伯谦,字景桓,徽宁五年间进士,授翰林编修,徽宁九年升苏州知府,后迁陕西按察佥事,徽宁二十二年升户部右侍郎。

    林如海面露纠结,闭上眼睛,回想到前几日的情形。

    林如海依约前行,谎称自己去城内逛逛,申时来到了江景楼。

    一进楼,便见一店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林如海停了脚步,在想如何找到沈晦二人。

    “客官,要不上二楼,二楼宽敞,看景也看的清楚点。”那小二察言观色,见林如海犹豫忙请他进去。

    “好。”

    “客官,您这边请。”小二将林如海引到一厢房内。

    林如海一推门,便见沈晦坐在里面。

    “这小二怎么知道领我来找你?”林如海有些诧异。

    “我放了人在楼下,他见过你,待你来了,便和店小二示意领你进来。”

    “如此小心翼翼。”林如海低笑了几声,“你让我来是为何。”

    二人这是第三次相见,却并不知道对方底细,虽莫名对对方有熟悉之感,但实则对彼此并不了解,无任何信任的来源。

    沈晦毕竟年轻气盛,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林大人,我叫沈晦,徽州人士,家中世代行医,我自小和父亲到各地云游,遇到有需要救治的病人便去救治,此次也是因为正好游历到泰州,这次碰到您也是凑巧。

    “那次您去安丰盐场,我当时不知道,后来听说有个姓林的御史在街上暗访,一打听才知道是您。”

    见林如海点了点头,沈晦继续接下去说道:“我知道林大人正在打听泰州灶户藏盐交易的事情,我知道些情况,不知林大人可愿意听?”

    “你说。”

    沈晦便讲起了自己来到泰州的见闻,随着沈晦的讲述,林如海也愈加愤怒,听罢林如海不仅叹道:“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禽兽之事!”

    沈晦默然:“事情你已经知晓了,林大人你会如何做?”

    “自然是按你说的方向核查然后取人证,上疏朝廷。”

    “哪怕林大人这么做会得罪人?”

    林如海看见沈晦认真的眼神不由心中打鼓,又听他说:“林大人知道吗,和你来的两位盐使和你说是去各处盐场调查,其实上根本没去。”

    “你又为何要告诉我这件事?这件事本和你无关。”林如海开口问。

    “《处事悬镜》有云:君子之生于世也,为其所可为。我既然瞧见了,便要想办法帮他们一把。只是随着年龄越大,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天真的。有太多我无能为力之事。我知道林大人是来巡查的,希望林大人知道后对他们有所怜悯。”。

    “我明白了,但那些灶户违反了律法便是要按律法处置,这我不能容情,只是那些贪官污吏我也不会放过。”

    沈晦拜谢了林如海:“林大人,稍等,我去去就来。”

    片刻,沈晦带进来一妇人,那妇人见了林如海便下跪磕头。

    “这。”林如海看向沈晦。

    沈晦解释道:“此为安丰盐场灶民李勇之妻徐氏,我刚刚说的大人都知道了,但是不妨听下当事人是如何说的。”

    “好吧,你先起来。你家是什么情况。”

    徐氏道:“回大人,我知道我的夫君违法了律法,可这盐并非都是我们私藏,我们只藏了一点,大头是盐场管事赵轻和盐城县县令梁琪鸣,他们偷偷将盐囤下来卖给盐商,还伙同盐商和漕运的匪贼勾结,将运盐的船侧翻,实际上那船上根本就没有盐,报损失的盐也被他们偷偷卖掉。

    “我们藏着一点仅仅是不让自己饿死,我们去年遭了灾,地里的粮食被毁了,现在土地泡了海水,也没法种东西,根会烂掉,我们日日劳作,夏天酷暑,冬天苦寒,可连吃饱都做不到,大冬天一家四口人只有一床棉被御寒,整个盐场活过五十的都很少。难道身为灶籍就注定我们命如草芥吗?”

    徐氏闭上眼睛,回想着盐场年轻好看的女孩被那些恶吏掳走,回想着明明什么都没有错,却要跪下来接受鞭笞的灶丁,回想着自己一家饥肠辘辘食不果腹在寒风中煮着盐,而那些恶吏却穿着厚厚的棉衣棉鞋,手里拿着烧鸡烧鹅吃的满脑肥肠。

    “我不服。”徐氏的声音充满了悲愤,“这是我们联名一百多位灶户写下的血书,我们要告盐城县县令梁琪鸣、安丰盐场管事赵轻及其手下官吏与匪类勾结,贪墨官盐,强抢民女,草菅人命。”

    林如海接过这份血书,看着后头密密麻麻的血红指印,不由心头发凉。

    “他们大都不会写字,所以只能印了指印。大人若是要寻这上面按指印的人,他们会出来作证的。”沈晦解释道。

    “这份罪状真是触目惊心。”林如海咬着牙问她:“你能发誓你所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吗?诬告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徐氏跪下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我发誓:若我今日和林大人所言有半句虚假,我立刻被雷劈死,永世不得超生。”

    林如海回想到这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在这次见面后他召集了何甄两位盐运使开了会,也审了梁琪鸣、赵轻、徐氏。何甄二人对梁赵的处理方式并无异议,但是却不同意林如海上疏要减轻灶户的负担,对那些违法灶户从轻处置的意见。

    在这相持不下之时,京城来了封信,是林如海的老师寄的。

    信中写道:四川有漕运水手携带私盐至湖广、两淮地区进行贩卖,更有甚者如奉节知县上船搜查之时,查出私盐两万余斤,而水手们竟敢将知县以及六名衙役捆绑直至船行到下游之时才把他们放到岸边,而自己扬长而去。

    圣上听闻震怒,私盐何来?还不是这些灶户私自炼取,在这个关头上你又何必上疏惹皇上不痛快。

    现南边有倭寇,北边有瓦剌,各地又多发灾害,各地府衙还欠了不少官员的俸银没发放,天下万民非独灶户,这个时期过的艰难的也不止灶户。

    这次巡盐主旨是打击私盐,增加盐税,充实国库,望你记住这个宗旨。

    何况你虽有对抗之心,但却无对抗之力。我这也是好心劝你,适可而止。

    林如海端坐良久,他知道老师说的是实话,也是为他好,只是他感到了深深的失望,那个从前在他面前高谈为民请命的老师形象出现了裂痕。

    他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水早已凉透,冷冰冰的水流进了他的喉管,变得温热,最后在心中燃起一团火。

    他执笔写下: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跪奏,臣等伏查,泰州灶户贫寒交困,生计维艰,缺衣少食,确为实情……

    臣以为,私盐之乱不在于灶户私煎,而在官之贪腐。

    其一,以两淮为例,盐未出,便预支盐引,虽看似官府先收取一批银子以备急用,实则与盐商而言,盐引大多支给大盐商,其余小盐商没有拿到盐引,便只能问大盐商去拿,成本一层层增加,则往往以次充好,贩盐时缺斤短两,添加泥沙进去,使得百姓更愿意买价廉的私盐。

    其二,灶户煎煮盐时虽有透漏,但必定不敢透露如此巨大的数目,实则是由

    奸商雇人私自煎煮,而盐场官员收了好处便放纵不管,现在独把灶户及奸商推出来岂不可笑?

    其三,奸商,贪官,船户互相勾结,将空船侧翻以偷取官盐私自贩卖……

    以上种种皆有安丰盐场灶户及盐城县县令梁琪鸣、安丰盐场管事赵轻证词。

    泰州盐司之情大抵如此,伏乞皇上圣鉴。谨奏。

    御书房内,皇上邓渊见是林如海的折子便打开看,一看便动了怒气,将折子甩在桌上,还没开口便不由咳嗽了几下。

    一旁的大太监夏如意忙上前:“皇上,喝杯茶,顺顺气。”

    过了许久,邓渊平复下来:“朕老了。”

    夏如意恭维道:“皇上千岁万岁之体,如今才是鼎盛之年,又怎么会老。”

    邓渊笑道:“还是你嘴甜。朕哪能真活那么久。这世上讨嫌的人太多,你知道林如海这折子上如何说的吗?他劝朕减少灶户的课税,允许他们在管控下允许灶户少量的进行私盐交易。”

    夏如意是知道皇上这次派人巡盐的意图的,掂量着皇上的脸色说:“林大人可真是大胆。”

    邓渊冷笑道:“他是大胆,可他没夹杂私心,也给了朕一条新的选择,让朕知道原来朕的朝廷上敢于伸手往油锅里捞钱的人不少。这样,你宣锦衣卫指挥使冯吉过来,朕有事交代他。”

    第二日上朝,邓渊将此奏折的部分内容派人宣读,立马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林如海及何甄二人继续巡查淮安盐司,通州盐司。一日林如海受邀参加宴席,席间突然感觉一种心慌,站起来的那一刻,便见一舞女跳到自己身前,一抹银光闪过,胸口一疼,便不省人事。

    林府内,贾敏晚间吃饭时便觉得有些心慌。

    夜间歇息时做了一个梦。

    来到一个四周充满着大雾空间,贾敏感觉前方有东西在召唤自己,于是便向前走去。

    走到半路便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刚想应声回头,便从心里感到一阵强烈的危机感,好似有人在她耳边说:“别回头。”

    贾敏继续往前走去,那呼唤声越来越近,直至没有。贾敏猛然回头,后面什么都没有,再转身便见林如海站在前面。

    贾敏赶紧上前,只见林如海穿着一袭白衣,唯腰间系着一抹红腰带,红的像血的颜色,贾敏伸出手想要牵这林如海,只是手从林如海手中穿过。

    “这是怎么回事?”贾敏难以置信,心脏跳的格外的快,几乎有些跳的痛的感觉。

    “敏敏,你要照顾好自己。”林如海开口,唇边挂着一丝莫名的笑,说罢便飘然而去。

    “夫君。”贾敏大喊,却见林如海充耳不闻。于是赶快跟了上去,内心惴惴不安。

    贾敏随着林如海走进一场热闹的宴席,席间大家觥筹交错,非常热闹,但是众人却看不到刚进来的林贾二人。

    为首的拍了拍手,一队舞女缓缓进入厅内。贾敏这才看到席间也坐着一个林如海,吃惊的往旁边望去,却发现刚刚自己身边的林如海不见了。

    此时场上的乐曲愈发明快高昂,舞女不停的旋转,扬起的裙边如花朵绽放。贾敏眼睛被一缕银光一闪,便见一女子直接往林如海扑去。

    “不。”

    贾敏看到一把剑直穿过林如海的胸膛,衣服瞬间被血色浸染。贾敏赶快跑过去,颤抖的手却无法触碰到林如海的身体。

    耳边听着众人的言语。

    “林大人怎么了?快来人啊。”

    “快传大夫啊。”

    “这么多血怕是没救了。”

    贾敏看向众人,只觉得那些表情下隐藏着恶意与嘲笑,四周嘈杂一片,而大脑却“嗡”的一声,接受不了任何讯息。

    一种极强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这是真的吗?贾敏已经模糊了现实和梦境的差距,麻木的跟着众人,看着大夫姗姗来迟,摇了摇头,宣判了林如海的死讯,看着林如海的棺柩运到扬州,跟着来到林府。

    悲莫过于无声,世间最痛的便是与爱的人阴阳两隔,此生不负相见,贾敏一路上流进了眼泪,觉得这件事是如此的虚假,不可思议。

    “夫人,你怎么了,快醒醒。”红蔷半夜听到夫人梦呓,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贾敏被推醒,看自己还穿着睡衣,外头还是一片漆黑,问道:“老爷回来了吗?”

    红蔷转身打了盆水,将帕子放在水中,整干递给贾敏:“夫人这是怎么哭了,快擦擦脸。老爷还有估计还有半月才能回来呢,夫人莫不是睡糊涂了。”

    贾敏意识到刚刚经历的一些不过是南柯一梦,心中便放松了许多。

    随后又开始忧心,这个梦究竟是不是预知梦,或许它提前告诉我,就是想让我有机会改变呢。或许梦境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我这不过是杞人忧天。贾敏陷入深深的纠结当中。

    “你觉得梦境是有预兆的还是假的。”贾敏坐起来,背靠着软枕,拿着红蔷刚刚给她倒的茶,润了润嗓子开口。

    红蔷看了看贾敏,额头上还有汗,唇色发白,再结合她刚才的梦呓,于是宽慰道:“夫人做了什么梦?要我说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的代表夫人内心在想,但是现实未必会跟着夫人想的走呀。”

    “你说的对。”贾敏有些被宽慰道了,“你先去睡吧,我在这靠一会也要睡了。”

    贾敏坐在床上,幽幽的望着红烛点点火焰,心中暗想:你会平安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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