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贾敏及夫人们并林如海等人前往疏影馆,周岁仪式已在此布置好。

    “冠衣。”林岸唱道。

    红蔷,绿珠捧着托盘上前,一个托盘上放着件红色双喜纹暗花绸小袄并袄裤,一个托盘上放着顶红色缎绣虎头帽。

    待林如海给林澈换上衣物后,林岸接着说,“滚灾。”

    后头的丫鬟奉上托盘,红蔷接过,托盘放着枚鸡蛋。林如海剥开鸡蛋壳,拿着蛋在林澈额前身上轻滚。

    “净手。”林岸道。

    红蔷手上端着一盆温水,绿珠举着一托盘,放着瓢和帕子。贾敏怀内抱着林澈,上前将他的手伸到盆内,盆内放着些葱、蒜和铜板。林如海举瓢缓缓浇了三瓢水,说道:“一净手愿尔平安喜乐健健康康;二净手愿尔思明思辨思恭思忠;三净手愿尔俯仰天地无愧于心。”说罢,拿着帕子擦干林澈手上的水。

    “戴金。”林岸朗声道。

    林如海拿着托盘内的金锁,金镯给林澈戴上。

    “梳头。”林岸道。

    一年逾五十的夫人上前,面容慈祥,气质端庄,拿起托盘内的梳子,给林澈梳起头,梳一下唱一句《梳头歌》。

    她是林如海的姑母,林诺颜。林如海父亲这辈有一庶弟林风吉及一庶妹林诺颜。林诺颜嫁苏州人士孙瀚,后孙瀚调指挥佥事,死于台州,留下一子一女,林诺颜带他们回苏州孙家生活。林风吉在任徽州府,不常和林如海走动。

    “抓周。”林岸道。

    林玉秀已带人布置好,两张大桌拼在一起,桌上盖着厚厚的红绸。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刀剑弓弩、儒释道三家经书、算秤针尺、鲜花吃食、金银器物。

    贾敏将林澈抱到桌上,众人期待着他会先抓哪个。只见他爬来爬去,一边爬一边推开挡着自己的路的物品,推到某处,好似看到什么似的,他坐下来,左手伸往刀的方向抓住,抱在怀里却松了手,又瞄向一旁的弓,双手抱着不撒手。

    “贵公子有志气啊,父子俩一文一武,文武双全呀。”众人贺喜恭维声不绝于耳。

    “一手刀一手弓,看来贵公子与武有缘,说不定以后当个将军。”其中一名客人说道,他不知他这句话算的上是预言。

    林澈成年后下天山,后被邓旻举荐任应州百户,痛击瓦剌、鞑靼,一生参与数十场战争,收复宁州、密州、辽州三州,被封为景平侯,官至一品,死后追封镇国大将军。

    “借各位吉言。”林如海拱手笑着说。

    “封酒。”林岸道。

    桌上用于抓周的东西被清理走,桌子也被抬走。仆役们抬上来两大坛酒,并排放好。旁边站着三名丫鬟分别端着布,一捆绳子并剪刀,黄泥。这是江南习俗,待孩子长到周岁,便封酒埋在院子内,男孩待成冠礼、女孩及笄礼,婚姻嫁娶时取出用来招待客人。

    这两坛是上好的秋露白。何为秋露白?“秋露”源于其酿造时用的水,需收集秋日夜晚花叶上的露水,这种酒喝着带着幽幽草木花香气。“白”是源于其酒液无色透明,倒入杯中之状宛若瀑布自上坠下般清冽,轻摇酒口,酒液在光的反射下泛着一抹霜色。

    林如海将一块布盖在酒坛上,用绳子紧绕在坛口,在封口处糊上一层厚厚的黄泥密封,再在坛口处盖上一层布,绕线系紧。封完后,林玉秀便带人将酒埋在云海阁那棵最大的罗汉松下。

    “礼毕,开席。”林岸道。

    男客回到正明楼,饭食舞乐已备好,贾敏及着众夫人则回到沁芳楼。

    屋内摆着五张八仙桌,一桌八人。丫鬟们端着水盆和擦手巾让夫人小姐们净手,又端着茶水及漱盂上前,完毕,开始上菜,丫鬟们轻手轻脚,规矩得体,先上的八道冷菜,分别是:醋腌黄瓜条、酒糟鹅掌、姜汁扁豆、碧螺虾仁、水晶肴肉、油焖鲜笋、酥炸熏鱼。

    红蔷手捧戏单走过来,贾敏望向知府夫人乔婉,“杨夫人先点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乔婉伸手接过,白嫩纤长的手指在纸上划过,“林夫人这次请的是畅园的戏班?听说他们的梁班主最近改良编了个新戏,不如今儿就听这个吧,《浣纱记》。”

    听着曲中唱着范蠡、西施在溪水边相遇相识,台上的五旦唱腔清婉缠绵,身段窈窕让听众沉醉其中。待唱到范蠡劝西施入吴,两人分别之际将初见西施所赠一缕溪纱裁成两半,一人持一半,有夫人小姐不禁流下泪来。正是有情人多波折,席间有人叹道。

    此时吃完的冷菜由丫鬟撤下,十二道热菜正陆续端上桌。

    厨房内,可谓热火朝天,众人手上忙个不停,脚不沾地。婆子们分工一人负责一项,择菜、洗菜、切菜、处理鱼虾肉类。

    只见周大娘拎起旁边处理洗净的鳜鱼,沿着鱼腹处划得更开,将鱼头切开两半,剔除鱼骨,翻面在鱼背打上菱形花刀,倒入花雕食盐腌制,抹上生粉,放入滚油中炸至定型。拿出时要保持其完整,鱼肉如一粒粒松子绽开,鱼背拱起,鱼尾翘起,似鱼跃之态,誉为“鱼跃龙门”的好兆头。另起锅加入葱姜爆香,放入糖、盐、醋、酱油等调味,倒入水和生粉,稍稍勾芡,将熬好的酱汁挂在已经炸好的鳜鱼上,此为苏州名菜,松鼠鳜鱼。

    另一边徐大娘的八宝船鸭也已装盘,只见一鸭子中间系一线,呈葫芦状,色泽红亮油润。这道菜需将鸭子整个剔骨,剔骨时鸭皮应保持完整一张不能破损。先用盐、葱、姜、花雕腌制,取火腿、虾仁、干贝、海参、冬笋等食材切丁,并泡好的糯米八种食材加入盐、香料混合塞入鸭腹。开口处用竹签封住,中段系上麻绳,呈葫芦状。沸水中放入些酱油将鸭子放进去着色,片刻后捞起,于锅上蒸一个时辰。蒸好取出,用竹签在鸭皮上戳些小孔,放进油锅,将热油均匀浇在鸭皮上,直至色泽红棕色,便可装盘。用蒸制时留下的少许鸭汤勾芡淋在鸭皮上,使得其看起来透亮诱人,盘内摆着萝卜雕刻的花朵为装饰。

    徐大娘做完这只鸭子,锤了锤肩膀,问一旁厨房管事的刘嫂子:“嫂子,我问问现在还差多少菜没齐?”

    “老爷那五桌,太太那五桌共十桌,前八道热菜已经齐了,已经叫蔷姐带人端过去了,你这还差三只鸭子,周大娘那还差一条鱼,鲍汁四宝十道齐了,松茸鸽子汤还在那边炉子上炖着,这会估计也差不多好了。”刘嫂子指着一个方向,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大的丫头正在炉子旁看火。“雪雁,看看汤好了吗?”

    雪雁拿着桌子上的厚布掀开砂锅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鲜香扑鼻。周大娘走过来看看,拿勺子舀了点看看其汤色透亮,点点头:“到火候了。”

    周大娘是雪雁的娘,雪雁的爹在庄子上管事。

    刘嫂子接着说,“还有两样点心,百果蜜糕,纸皮烧卖,刚上锅蒸,等上一刻钟便也好了。”

    说话间,红蔷撩开帘子,“刘嫂子,菜都好了吗?前面等着上菜呢。”

    “好了,正装着呢。”刘嫂子迎了上去,吩咐人先将菜装进食盒中,“您受累了,要不在这坐会。”

    “不了,我今天忙的和什么似的,到现在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红蔷摇了摇头。

    刘嫂子端过来几盘饭菜,“先垫上两口,左右前头离结束还早,也不耽误什么事情。”

    红蔷想了想,眼波流转,坐下来拿起筷子说:“你这怕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吧?”

    “哪能呀。”刘嫂子陪笑道,“这不是快要离开苏州了么,姐姐是要和夫人一起去扬州的,我们底下人就不知道了,怕是见一面少一面啊。”

    “这个自有管事的安排。”红蔷举起茶盏喝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若是有其他的心思,不如趁早禀明,左右老爷这次说了考虑个人的意愿,不勉强。”

    沁芳楼内,这出戏已唱至末尾。

    吴王亲小人,远贤臣,骄奢淫逸,终逃不过灭国结局。范蠡与西施将当初一人珍藏一半的溪纱取出,双双归隐于山水之间。

    看完不禁思索若范蠡贪恋权势,如文种,又会落到什么结局。又想历史上越国灭了吴国,后又被楚国灭亡,而楚国又被秦国所灭,兴衰更替,亘古不变。真是世事不定,富贵如云烟。

    “真是一出好戏。该赏。”乔婉抚掌赞道。

    “是团圆的好结局。”贾敏笑道。

    “太阳底下无新事。”一旁林诺颜叹道,她隐约感到此戏带有些针砭时弊之意。

    正是不同人看的角度不同,有人看到其中的爱情,有人只是单纯欣赏其词曲,有人却觉得此戏带有借古讽今之讥。

    曲终人散,客人们纷纷告辞离去。

    书房内,林如海、徐如谦、王嘉陵三人坐着聊天。

    “我后天就准备离开苏州。”徐如谦说。

    “这么快,不过完十五在走吗?”林如海问。

    徐如谦摇头,“青州路远,还是早点出发吧。早点去,也好提前体察下那里的民情。这次山东三州被革职者众多,还是早做准备吧。”

    “这会就留我一个闲人在苏州了。”王嘉陵笑道。

    “因着梁文安贪墨案,朝中地方官员杀头抄家流放之人达百人,正是缺人之际,当初和你不对付的那个槐党李荣申此次也被免官,我听说这次上头有起复旧员的意思,你何不趁此机会多做打算?”林如海看着他说。

    “实不相瞒,恩师给我来了信,问我可愿官复旧职,只是我给回绝了。官场碌碌,处处如履薄冰,像我这样安居一隅也挺好。”王嘉陵自嘲道。

    “何必为往事钻牛角尖?”徐如谦摇头,“你既有才,为何不出仕?侍郎大人只是不忍心宝剑蒙尘,明珠暗投。”

    王嘉陵冷笑道:“为官之道我不懂,只好先修心立德专研学问罢了。”又带着些担忧说,“青州之前贪官恶吏豪强横行,百姓生活艰难,你此前去怕是要费一番心血。至于林兄,虽有陛下之爱重,又可借四大家族贾家之势,但盐业向来重利涉及又广,今日一别,望今后两位珍重。”

    林如海和徐如谦点头称是。

    “我家二小子自从朔平之变之后嚷着要弃文学武,请了师傅,现在拳脚功夫练的有模有样。”徐如谦换了个话题。

    朔平之变,守备内通外敌,导致三千余名士兵战死,杀害掳走失踪的人口经统计达七千余人,损坏建筑财物践踏农田更是不计其数。因此战失利才牵扯出梁文安贪墨案,其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在军备上以次充好,克扣盘剥,实际送至边境钱粮是上报的预算的十之一二,沿途多有官员参与分羹。

    “年后,朝中是打算出战还是议和?”王嘉陵轻声问。

    “年后再议吧,朝中议和的声音大些。圣上贤明,已派王子腾兼任山西巡抚,专管山西地方及边境军务。打仗费人费钱费粮,南边倭寇又不太平,若起北方再起战事,我大昭难,我大昭百姓苦啊。”徐如谦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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