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知府杨千言大人光临，赠青玉如意一对，恭贺府上新添麟儿，德门生辉。”

    “苏州通判徐如谦光临，赠龙泉窑缠花纹梅瓶一对，恭贺府上喜得宁馨，顺颂时宜。”

    “苏州府推官梁永道光临……“门口小厮唱着客人送的礼单。

    林府今日鞭炮齐鸣，来往客人络绎不绝，一则恭贺林家幼子林澈的周岁礼，二则林如海升迁扬州巡盐御史，年后上任扬州。此官职非皇帝心腹不可任，可预见林如海简在帝心，恐怕日后官职还有得升，因此也有许多人前来卖好。

    进门，女眷被引至左侧一路，贾敏在那设了宴席。男客则被引入右侧的正明楼，两方隔着池子和假山，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人影，更好的保证了私密性。

    “如海兄，今天你可是大忙人，找了你好一会。”徐如谦执着酒杯走到林如海面前，只见他身着一袭蓝袍，身姿如玉修长，面容俊朗，言笑宴宴。他是林如海的同科好友，两人志趣相投，这次和林如海一起进京，右迁青州知州，年后上任。

    “怎么？”林如海看向他。

    “我俩赶着贺喜林兄，大侄儿呢，怎么还不抱出来让我们看看。”王嘉陵在一旁笑嘻嘻的说，他是林如海儿时的玩伴，虽中举进翰林但因时宜不合被免官，闲赋在家，被请去虎丘书院任职。

    “宴席都没开始，你急什么。”林如海说。

    内院，贾敏抱着林澈和众夫人寒暄。白白嫩嫩的婴儿窝在襁褓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见人时嘴角时不时的咧着笑，一有人逗趣伸手要抱他，就缩进贾敏怀里。

    “还怕生呢？”杨夫人捂着嘴笑。

    林澈回头，看着杨夫人也歪着头笑，这一幕融化了不少夫人的心。这孩子模样真好，不少夫人心里想。

    “小公子现在会说话了吗？”

    贾敏摇头，“还不会呢，要等一岁多开能开口。”

    “母亲，我和翘姐她们去玩了。”林黛玉扯了扯贾敏的袖子，身旁站着个七八岁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二人身着红衣，眉眼如画，面容相似，只是大的那个眼梢带着些骄纵，小的这个像玉团子一样可爱，大的叫徐云翘，小的叫徐云照，是徐如谦家的女儿。

    “去吧，不要跑远。”贾敏温柔的叮嘱道。

    “玉妹，这个给你。”徐云翘递给黛玉一条编织的红绳，绳尾上系着两个玉质莲藕装的坠子。

    林黛玉接了过来看了看，“这是你夏天在玉莲会上赢的那条吗？”见徐云翘点了点头，笑道，“不是很宝贝它吗，怎么给了我？”

    玉莲会是苏州玉佛寺于七月中举办的一个比赛，时间持续一候，在江南地区甚为出名，参与者甚多。

    玉莲会分男试女试，以男七岁至二十岁，二十岁以上，女七岁至十五岁，十五岁以上为年龄参赛界限。再细分文试武试，文武下面细分各小类。

    因男女及不同年龄项目也有差异，如十五岁以上女子文试中有珠算一类，而七到十五岁女子试中则没有，男子试中有射箭角力，女子试则没有。

    比赛以文武为界，以各科前十累积总分，第一名取十分积分，第十名取一分积分，最后得文科、武科积分榜前三及各科魁首拿到奖品及称号。如七至十五岁女子赛中文试分论佛理、作诗、作画、破棋局、女红；武试分投壶、踢毽子、秋千、射箭。若有能力，文试武试皆可报名参加，报名费每科为十文钱。这些报名费玉佛寺承诺会用在当年冬天施粥上。

    徐云翘去年刚到参赛的年纪，兴冲冲的去参加，却惨遭败北，在家苦练半年，投壶，围棋两手抓，终于投壶拿了魁首，破棋局拿了第六。

    “这有什么，你可以我看着长大的，我看着你和我家照妹也不差什么。年后我们就要分开了。”徐云翘眼里闪过一丝泪光，“这个给你，就当作一个念想吧。”

    林黛玉虽然知道自己一家即将离开苏州，但是因为年纪小，尚未感到离别之情，见徐云翘难受，心里也不适，“翘姐姐，帮我带上吧。”

    徐云翘从黛玉手心接过，低头把红绳系在黛玉腕子上，见雪白的腕子上有了一道红色，十分好看，旁边垂着的玉藕又称的肌肤如玉，不由觉得自己当初选奖品的眼光极好，笑道：“宝刀赠英雄，美饰赠美人。”

    林黛玉一听，便觉她在拿自己开玩笑。

    徐云翘见林黛玉变了神色立马开跑。

    “你别跑，看你开我玩笑。”黛玉一跺脚，忙拉着身边的徐云照去追徐云翘。

    追到门口，见徐云翘停在那。

    “哈哈，怎么跑不动了吗？”徐云照笑道。

    “怎么可能，林夫人不是说不能跑太远吗，况且现在外面还下着雪呢，你们两个小病猫穿成这样出去还不冻着？”徐云翘撇了撇嘴。

    “没事，我们换上斗篷在廊下看雪，左右开席还有段时间呢。”林黛玉拉着一旁的丫鬟让她和贾敏并徐夫人说声，远远看着贾敏往她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

    “小姐，夫人和徐夫人同意了，并嘱咐要小心受寒，并派我和浮冬跟着。”静秋手里拿着三人外出穿的斗篷及雪帽，浮冬蹲下来给她们穿上，然后一人拿伞，一人拿手炉，推开门领着她们出去。

    一出门黛玉就感到一阵冷风迎面吹到她脸上，呼吸着冷冽的空气，感觉有些清新，前方徐云翘已拉着徐云照跑到十米开外，正要走到廊外去，就被浮冬堵住了。

    林黛玉缓步走过去，见到徐云翘脸上郁闷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不是说出来看雪，透透气吗，怎么还想往雪里走？”

    徐云翘把手伸到廊外，接了些雪花，放到面前，“书上说没有一片相同的雪花，你说是真的假的。”

    黛玉看了看她的手，雪花很快化成水滴，“这也看不出来呀，你不冷吗？”

    “凉丝丝的，可舒服了。”徐云翘还要伸手就被浮冬拦着了，往她们三人一人一个手上塞了手炉，“大冬天的还要跑到雪地里，也不怕冻着摔着，到时候受了风寒喝药得时候可别哭鼻子。想看雪花，等会在廊内也能看。”

    浮冬把伞打开，倒放在雪中，雪花从天上落下，飘到伞中。

    黛玉在廊下，看到旁边的竹上残雪，并伴着风吹的声音，想起周邦彦的《无闷》中一句形容此情此景恰如其分，“听竹上清响风敲雪”，轻声吟出来。

    “玉妹如今读到宋词了？比我家这个学到可快多了，她才刚学《诗经》。”徐云翘拉着徐云照找了个背风处坐着，对着林黛玉招手，“快来，这吹不到风，暖和。”

    “玉姐姐，你别看我姐现在坐在这这么听话，在家的话，她早就溜出去打雪仗了。”徐云照压低声音说。

    “打雪仗？是雪天里打仗？”林黛玉有些好奇，她还没接触过这个游戏，看向徐云翘，想象她排兵布阵的样子，有点奇怪。

    “和你想象的那个没关系。”徐云翘略带懊恼的说，“其实把雪团成球，然后掷出去。我们一般玩的时候按人数分为两队，腕子上绑着不同颜色的带子做区分。然后团队作战把另外一方的人淘汰完即可，淘汰方式是自己认输退出或者被对方拿到她的带子。”她看着面前两个小女孩跃跃欲试得样子，不由劝道，“你们还小，打雪仗水很深，你们把握不住。”

    “哼”徐云照拉着林黛玉拆徐云翘的台，“你别看我姐姐这样说，前段时间打雪仗她输了，还差点受了风寒，在家吃了好多药才好，还被娘亲训了一顿。”

    “妙玉姐姐看起来那么文弱的一个人，我怎么想到她那么厉害，竟然以身为饵，趁我扯她手臂上带子时，绊住我，让大家集火砸我。”徐云翘咂了咂嘴，“果然兵不厌诈。”

    “妙玉？”林黛玉似有所感，问了一句。

    “是我姨妈家的女儿，比我大一岁，本名陈娇莲，法号妙玉，自幼体弱多病，看大夫也没用，三岁入了山上蟠香寺带发修行，修行后倒是没怎么生过病，真是怪哉。他们家独一个女儿，每逢过年的时候就带妙玉下山回家过个团圆年，年后再送回山上去。她从前倒还可爱活泼，这几年愈发清清冷冷了。还好从小认识，能带着一起玩笑，不然远远看着岂不像个冷冷的雪人？”

    林黛玉思及自身，面上露出一丝哀愁。

    正在这时，静秋提着伞过来了，“看，接了这么多雪，是不是够你们玩了？”

    徐云照一看，伞中厚厚一层雪。摸上去，陷出深深指痕，“好软，好冰。”

    林黛玉拈几朵雪花凑到眼前细细观察，叹道：“果真不同。”有些小的雪花成粒看不出形态，较大的雪花呈六角形状，有的似树叶的脉络，有的在六边形柱状体往外延申，至中间点又开一个大分叉，有的则呈十字交叉，有的则在六边顶上成片状。

    一旁徐云翘凑上来看。

    看她看的认真，林黛玉不由起了坏心，和徐云照对视一眼，偷偷抓了把雪，搓成圆球，便往徐云翘衣服上扔。

    “好啊，竟然偷袭，算不上英雄。”徐云翘抖了抖衣服上的雪，“这雪都没多少，根本不够我们玩一局的。我倒是想到个字谜，你们谁猜到算谁赢了，浮冬姐姐、静秋姐姐一起来猜。谜面是：雨后残阳，打一字。”

    见她们陷入沉思，徐云翘得意地说，“若是一刻钟也猜不出来，就算我赢了。”

    “是雪，对么。”黛玉回答道，“上面一个雨字头，下面是个日字少一个笔画。”

    “玉妹真是冰雪聪明，佩服。”徐云翘拱了拱手。

    “我听你刚刚吟了一句“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此句何意？”林黛玉望着屋檐外飞舞的雪花说。

    徐云翘想了想说。“这是唐朝诗人卢纶的《塞下曲》，典故是唐朝永泰年间，仆固怀恩反叛，吐蕃率十万大军入侵奉天，名将浑瑊率二百骑兵袭击吐蕃军营，俘虏一吐蕃将领，二百骑兵无一人伤亡。士气大涨，最终吐蕃未能成功攻占奉天，反而被浑瑊率兵击杀五千人。

    我听我二哥说今年秋天，瓦剌部落、鞑靼部落分别侵入我朝边境朔州、平洲，大肆抢掠，屠杀百姓。我看着雪，想到如今朔州、平洲的百姓恐怕要饥寒交迫，而抢掠者则可以肆意享受掠夺财物，心中不平。若我是男子，可以征战沙场就好了。”

    “不要灰心，女子也可为英雄，南北朝不也有花木兰吗？”林黛玉安慰道。

    “我们庄稼人有个说法，瑞雪照丰年。今年下这样的大雪，来年庄稼一定有个好收成。有盼望我们便能好好活着。”静秋扯开话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五人准备动身往回走，便听屋内西洋钟“铛铛”响了十一下，宴席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