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变(七)

    “野干赤色里,何处不可怜……”林梓欣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有些犹豫,“我印象中,好像有首诗。宿夕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宛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确实有这么一首诗。容悦看到,唐紫芳的身躯明显颤抖了一下。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孔令像个好学的学生一样发问。

    林梓欣耐心地回答:“这几句出自《子夜歌》,讲的是一个女子陷入爱恋的悲欢。她以前从来不把头发梳起来,青丝长长地披在肩上,逶迤在情郎腿上,极为美丽,惹人怜爱。”

    对了,唐紫芳是个异人。容悦忽然想起了一件她忽略的事情,异人,生来就有与常人不同的地方,这是这一群体的得名来源。如同倪雨枫,天生身带异香,此香味能勾起人心底最隐秘的欲望,死后因着香味,尸体不腐,栩栩如生。

    唐紫芳,她的特异之处又是什么?

    容悦回想了一遍经历的事情,这才发现,他们对唐紫芳的了解,是从她被绑架到村里,强迫与王坤成婚之后开始的。一只小狐狸为了救她付出了生命,她被王坤和王坪父子殴打致死,死后和小狐狸合为一体,成为鬼魂,报复着村里的人,又因为一个骗子鬼修,修改了自己的计划,开始救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她死亡那天开始的。之前的她是什么样子的?又是怎么来到这个村子里的?他们一概不知。

    丝发被两肩……容悦眼神一动,忽然想起来自己在王坪家中翻出的那堆属于女子的物件。

    即便王坪是村长,也不会有那个权力把所有的战利品全都收入自己囊中,所以他房中收的那些珍贵物件,一定都来自于被他毒害的人。譬如容悦的弓,陈青青的玉牌……其余的东西,在她的印象中,似乎以女子的钗环为主。

    大户人家的女儿,除非像陈青青那样被家人所害,刻意托人贩子卖到这里,否则,以河畔村村民的能耐,估计很少能见到。富贵人家有护卫,有侍从,不会投宿到这般偏僻的小村落中,更难以在阳春城内被欺骗、拐带到这里。

    而像王青云、李倩霞这样的女子,身上不会有那些金贵的饰品。

    所以,王坪橱里那么多的贵重首饰,压根不合常理。可是,如果那些钗环都属于同一个人呢?

    容悦的脑海逐渐清明起来,那些金钗银簪的主人,应该都是唐紫芳。她和冷夜冥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野干赤色”上,反而忽略了那个“里”字,野干赤色里,不就是红狐头中,红狐的头长在唐紫芳的脖子上,那红狐头的里面,不就是唐紫芳自己的头吗?

    数量如此之多的发间首饰,加上丝发被两肩,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你的头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容悦直截了当地询问唐紫芳。

    唐紫芳笑了,她摇了摇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也好,我早就想让他们看一看,他们跪拜的狐仙,到底是谁。我不是什么狐仙娘娘,我是个人。”

    她慢慢抬起手,扶住了自己的狐狸头,在身后火光的映照下,一切都像放慢了一般,一格一格地行进着。她把头上的狐狸头往上拔,精致的下颌线露了出来,就像画皮一般,褪下了狐狸的头。

    女子高鼻深目,面容精致,但是她头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

    村民一片哗然,有年龄大的人站了起来,指着她惊叫:“是她!唐紫芳!她不是死了吗?”

    “是鬼!鬼回来索命了!”

    “和我们没关系!去找王坪!是他们家干的!”

    人群吵吵嚷嚷,冷夜冥忍无可忍,手里再次凝出黑色的魔气:“都闭嘴!再吵就死!”

    沈阙安的剑也铮得一声飞出了剑鞘,剑尖朝向村民,人浪声渐熄,之前冷夜冥把人吸成干尸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没人再敢动弹。

    唐紫芳把红狐头抱在怀里,露出一个微笑。

    “我知道,我自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这一头长发。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就是我这一头长发,它非常奇妙,能够随我的心意保持我最喜欢的长度,而且又黑又浓密,就像绸缎一样,一根也不会掉。”

    “哦对了,我忘记介绍自己了。我……算是皇室的旁支吧,明珠郡主是我高祖母,她可是太祖亲封的郡主,是当年荣极一时的沈贵妃最亲密的闺中密友。”

    越朝自建立至今不过二百年的历史,越太祖越恭楠戎马一生,一统四方,立下赫赫战功,可惜积劳成疾,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连皇子都未有,只与最受宠的沈贵妃有一个女儿,封为青竹公主。

    与太祖一同征战的大将军谢隐遵太祖遗命,被封为摄政王,择了太祖一六岁子侄扶上皇位,独揽大权数十年,在江湖上建立魔教,修建蜀王陵,死后葬入陵墓,魔教总部便选址在蜀王陵入口之处。

    “其实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个村子里的。”

    唐紫芳眸光闪闪,似是陷入了回忆。

    “我从小被娇养着长大,没吃过什么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直到懂了事,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一家,都是被时刻圈禁着的。这事是从我高祖母明珠郡主那辈,就开始了的。”

    “其实我并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我很想走出去,出门,出府,出城,到外面去看看,看看这个世界,但是我无论如何都出不去。我父母认命了,我祖父母也认命了,他们都觉得一辈子被圈养着也没什么不好,有吃有穿,不用发愁,这样也挺幸福的。可我觉得,这样就像待宰的猪一样,我总觉得我们的头上悬着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离开,我尝试过很多方法从郡主府里逃出去,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我爹娘发现了这件事,他们很生气,把我锁在了房间里,但是那天,我突然发现,我可以微微操控我的头发了,我让我的发梢钻入了锁眼里,把锁打开了。”

    “但是这样仅仅能帮我打开房间门,当我跑到府门口,还是被抓住了,扭送回了房间。我喝了点水,就睡着了。”

    “醒来以后,我就在这里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王坤想要强.暴我,我奋力挣扎,小狐狸扑了上来,王坪抓住了它,把它摔死在墙角。我尝试控制我的头发,想要用它把王坤勒死,但是王坪一拳一拳地砸在我的脸上。”

    “很痛,真的很痛,我从来没经历过那样的痛楚,我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听不到了,鲜血,只有鲜血,弥漫在我的眼前。”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明白了。我死了。”

    “我看到王坪在剃我的头发,我最喜欢的头发。他们把我的头发全都剃光,笑呵呵地掂量着,说不知道能卖几个钱。”

    “我恨啊,我真的恨透了他们,我想要杀死他们,可我发现,我杀不了。我只能在特定的条件下杀人,只有在新婚夜的时候我才能杀人,杀的也必须是那对新人中的一个。更痛苦的是,我发现,我无法离开这个村子。我完全被困在了这里。生前被困在府里,死后也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我永远也出不去。”

    容悦知道,异人死后化成鬼后,会被困在死亡的地方,如同倪雨枫离不开千枫山庄,唐紫芳也离不开河畔村。

    唐紫芳还在继续讲述着她的故事。

    “不过好处是,我靠着这个杀死了王坤。我多开心啊,我咬住了他的喉咙,一口一口地吸着他的血,再将他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咬掉。”

    “因为他父亲死了,王坪才专门从村外请了个鬼修对付我。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骗人的鬼修歪打正着地组织了婚事,唐紫芳杀人的条件无法被满足,因此选择了救人,传承小狐狸的精神。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唐紫芳微笑着,“我失去了我最喜欢的头发,但是把小狐狸融进了灵魂里,又救下了好几个无辜的女子,我这一生,生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死了以后,倒挺值得的。”

    容悦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她朝沈阙安伸出手,沈阙安和她对视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手中的剑递到了容悦的手里。容悦拔下头上的木头簪子,青丝泻落,她举起剑,比划了一下,割下了很长一截自己的头发,而后走了过去,将头发递给唐紫芳。

    林梓欣掏出一把匕首,也如法炮制,拆开自己头上的双环髻,手起刀落,割下自己的发丝。

    王青云、李倩霞、赵程晨、黎语等人也纷纷走了出来,从林梓欣的手中接过匕首,割下自己的头发,递到唐紫芳的手里。又有几个手腕上带着玉环的女子跟在她们后面,同样割下自己的头发。

    唐紫芳从一开始的困惑到后来的微笑,她眼中泪意盈盈,手上有些忙乱地抱住一缕又一缕的黑发,当她快要抱不下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她怀中的黑发发出了光亮,慢慢悬浮起来,落在她的头上,消失了。紧接着,她的头顶冒出了一截毛茸茸的发茬,而后,头发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每有一个人送上的头发飘起来消失,她的头发便会生长。

    唐紫芳摸着自己新长出来的头发,幸福地微笑着。她朝容悦和林梓欣招招手,示意她俩附耳过来,然后在她们耳边小声说:“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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