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玄烛又找到了一个破庙。

    “你是对破庙有什么特殊爱好吗?”程元纬挥去眼前的灰,用剑尖把蛛网挑掉,一脸无辜地看着祈月,“还是说代国的破庙就是这么多?”

    祈月坐在玄烛已经打扫干净的椅子上,慢悠悠地拿出茶具泡茶,热水是程元纬的手下现烧的。程元纬这一次带了五个人出来,四个人都是要杀他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被打晕在一旁,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才是被抓到的奸细,场面甚至还有一点好笑。

    选亲信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差。祈月嘲笑他。

    如果桓清允在这里就能认出来,这唯一一个真心忠于程元纬的,就是当时在军帐里被他呵斥过的医官。

    “不光是代国,整个五国里最多的就是废弃的寺庙道观,”祈月将茶泡出来,看着程元纬,冲着他笑了下,“喏,尝尝。”

    程元纬沉默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祈月也没在意,随手将茶洒出窗外,“因为住在这附近,曾经会过来上香祈福的人,要么跑了,要么死了。没了来供奉的人,寺庙自然也活不下去了。”

    “神佛如此至高无上,视万物为蝼蚁,可没了蝼蚁的簇拥,祂们也不过是一处处腐朽的塑像,残破的金身罢了。”祈月哼笑一声。

    程元纬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侧脸。

    “你听起来不信神佛。”

    祈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信啊,这世上大概再没人比我更笃信神鬼之说了。”

    毕竟她自己就是复生的鬼,是归来的魂。

    “……真的?”

    “正是因为相信神佛,才知道寄希望于祂们是无用的。人间的皇帝坐在最高的权位上,尚且不会在意下面人的生死荣辱,何况是更高更远的神呢?”

    祈月打了个哈欠,赶他出去。

    “我累了,要睡觉,你明天再来叫我。”

    还睡?!看着她睡了一路的程元纬一时间无语凝噎。

    “你这,得找个大夫看看。”他努力委婉。

    祈月没搭理他。睡觉是这个世界上最放松快乐的事情,他这种精力旺盛的家伙是不会理解其中的美妙之处的。

    第二天醒来,祈月换了一身便装,要去城里逛逛。离他们最近的是一个小镇子,名叫木生镇,因为背靠山林得名,虽说是镇子,但是占地颇广,虽然身处临国、代国和逢冬国的交界之处,但因为地势复杂三方都难以管辖,也都认为不值得浪费兵力驻扎,所以逐渐成了一个三不管地带。

    没有律法和军队管辖,木生镇鱼龙混杂,不管是逃犯、流民还是什么别的人,它不问出处,统统张开怀抱。

    所以,这里也是三国间最发达的奴隶交易市场。

    “不是要审人吗?”程元纬问。

    他醒得早,已经审了一遍,可是这四个叛徒不管怎么拷打,脸上的表情都是没有变化的视死如归,程元纬甚至一开始都不敢让他们张嘴,先把他们的下巴都卸了,把毒药都找了出来——用直接把牙打掉的方式。牙齿里□□这件事虽然老土,但真的有用,属于是死士标配了。

    “那两个可以审,那两个……”祈月点了点其中的两个人,笑眯眯的,“审不出来的,直接卖掉吧。”

    她也有过死士,甚至数量还不少。死士其实只是一个大类的统称,实际上每个组织甚至个人培养死士的方式都不同:有的是通过扣押家人威胁死士卖命,祈月认为这是最蠢的方式,不是在养死士,而是在养仇人;

    有的是以情意拴住他们的链子,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主人去死,祈月试过这个方法,确实好用,但对主人要求很高,毕竟真心要用真心换;

    还有一些,则是直接把人从小训练成一颗只会听话的棋子,完全废去他们自己思考和感受的能力,这样的棋子不会背叛也不会反抗,甚至连“狗”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把没有感觉的工具。

    这样训练出的死士,也许可以通过模仿他人的动作伪装成常人,但是他们学会的只是“模仿”,而不是活着。这也是祈月最鄙夷厌恶的方法。

    “章双和厉览……”程元纬看着被祈月指出来的两个人,神色有些复杂。“一直到昨晚,我都没有怀疑过他们。我们是出生入死的交情,甚至他们俩还救过我的命。如果他们是奸细,当时就可以杀了我……”

    “你的眼睛好了,但是心还是瞎的。”祈月笑着说,“你觉得他们真的是你说的‘章双’和‘厉览’吗?”

    被绑住的两个人早就醒了过来,一个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一个皱着眉头叹气,表情都很鲜活。

    程元纬呆住了。

    “你说他们曾救过你,那你再问问,他们是怎么救的你?”祈月说。她说话的时候,玄烛已经将两个人的下巴重新安上了。

    程元纬问了,那个带着憨厚笑容的男人居然真的开始回答:

    “你忘了吗老大,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你在打朋和城,那天下了大雪,你非要在晚上率兵奇袭,我和老厉……”男人一口气说了五分钟,其中细节详实,情节合理,而且和程元纬自己记忆中没有任何区别。

    程元纬转过头看着祈月:“没有问题,都是真的。如果不是本人,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再问一遍。”祈月说。

    程元纬又问了一遍,回答还是没问题。

    “再来。”

    “再来。”

    “再来。”

    直到第九次的时候,憨厚男人一脸不耐烦地说:“老大你问够了没?我都说了,你忘了吗老大,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你在打朋和城,那天下了大雪,你非要在晚上率兵奇袭,我和老厉……”

    程元纬听着听着,表情逐渐僵住。

    五分钟的讲述,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每一个看似随意的口癖,都和第一次叙述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连说完的时间都和第一次分秒不差。

    “很周全的准备,每一个重要的故事都准备了至少这么多版本。”祈月笑了下,“其实足够用了,可惜啊,谁让你遇上的是我。”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程元纬呆呆地看着祈月,一时间神情居然有些恍惚,只觉得后背发凉。“那真正的章双和厉览……”

    “死了。”祈月淡淡道,“这么精致的□□,只能用原主人脸上剥下来的皮去做。”

    程元纬握紧了拳头,咬着牙:“是我的错,我没有护住他们。他们是因为我死的。”

    祈月没说话,留给他收拾心情的时间。过了一刻钟,程元纬才长呼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祈月,问她:“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又问了一遍。

    “眼睛,一个人可以演戏,可以演很久,但演戏是很累的,即便是被训练成工具,他们也依然是人,依然会疲倦。当演戏演成习惯之后,眼睛就会放松下来,然后你就可以发现,他们的眼睛不一样。脸上带着笑的时候,眼神是空的,眼泪掉下来的时候,眼神也是空的。”

    祈月叹了口气,看着那两个人的眼神中几乎可以说是怜悯。

    “审他们是没有用的,就像你不可能去审问一把刀,一棵树,一把椅子。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按照要求去做。所以想要知道他们后面的人是谁,只能把他们当做诱饵。”

    这也是为什么祈月要将这两个人卖掉。他们应该早就已经被训练好了要在任务失败之后自杀,但是祈月偏要他们活着,直到幕后之人忍不住将他们灭口。

    “被训练成这个样子,既然不可能背叛,凶手也没必要灭他们的口吧。”程元纬说。

    “因为凶手要灭口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的疑心。会选择用这种方式训练死士的,本来就不可能相信任何人,他们一定会忍不住出手的。”祈月摇头。

    说完之后,她看着那两个依然表情没有任何改变的死士,长长的叹了口气。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很认真:

    “你们应该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不过,我答应你们,会替你们报仇的。我会杀死那个,将你们的姓名和人生都全部当做工具的人。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就可以做人了。”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很认真。

    程元纬看着她,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冷酷,可是这种时候,又觉得你很温柔。”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一眼看出来他们的不同吗?”祈月转头看着他,笑了下,“因为祈宸明,就是这样训练死士的。”

    “所以你要杀他?”程元纬问。

    “算是,也不算是。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替她报仇,替她杀了祈宸明。”

    直到今天,祈月闭上眼睛,依然可以听见那个声音,在大雨滂沱的夜里,在树木折断的声音里,她在说:

    “杀了他,杀了他……我想做人,我不要做工具,我不要再当一个东西!我要做人,让我做人吧!”

    “杀了他,替我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我才能做回人。”

    祈月依然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她永远不会忘记。

    “你是人,我会记得的。”

    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忘记,我会记得。

    你是人,不是工具,不是玩物,不是可以被践踏的“东西”。

    “阿月,你再等等。”祈月对着眼前拂过的风,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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