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祈月陷进缎面的软垫里,枕着一个用狐狸毛做成的抱枕,马蹄声哒哒哒不停,她却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摇晃。

    “谁能想到,二皇子不仅打仗是一把好手,做起车夫来也是天赋异禀。”祈月打了个哈欠,神态慵懒地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小玉瓶,指甲敲在瓶身上,声音清脆悦耳。

    程元纬坐在外边赶车,边说边笑:“多谢公主殿下夸奖了。不过这一路上咱们要低调些,公主称呼我的名字就好。我也叫公主一声‘月姑娘’,如何?”

    “元、纬?”祈月慢悠悠地复述着他的名字,“这么叫,不会太过亲密了么?”

    “姑娘介意?”阳关透过车帘,将他的身影映在车帘上。难得的,祈月居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些紧张。

    “称呼而已,何必介意。”祈月笑笑,趴在软垫上,闭上眼睛,“到了叫我,元纬。”

    这是他们出发的第二天。一路上走的都是小道,身边只有各自的几个亲信跟随,主要是程元纬的,祈月只带了一个玄烛,这些人都远远跟在后面,隐藏于暗处。玄烛看着寡言,但其实也很善于交际,不到两日和程元纬的手下称兄道弟了。

    这一路上,程元纬一边赶车,一边和祈月讲了讲临国的形势。

    在五国中,临国的国土最大,国力也最强,皇室的地位依然稳固,与国内的世家大族们维持着一种平衡的状态。临国多江河,水运发达,商路通顺,也是五国的贸易中心。

    临国如今的皇帝名为程博轩,今年四十二岁,正当壮年,膝下有三子六女:大皇子程正欣是登基前府中侍妾所出,今年二十五岁;二皇子程元纬是他登基当年原配皇后所出,今年二十一岁;三皇子程缪京是他如今最宠爱的林贵妃所出,今年七岁。

    六个公主中,大公主程尹琦今年二十岁,五年前嫁给了逢冬国皇帝为妃,三年前逢冬国皇帝病逝后被尊为太妃;

    二公主程荔心今年十九岁,三年前自请前往道观修行为国祈福;三公主四公主程沐和程沢是一对双胞胎,今年十三岁;五公主程乔斯在三年前夭折,死的时候只有九岁;

    还有一位六公主,这位小公主连程元纬都没见过,甚至不清楚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女奴所生,不得宠爱,也几乎没有人提起过她。

    临国身为大国,后宫中也有不少被送来和亲的嫔妃,例如正得宠的林贵妃就是沙国国主之女。林贵妃的母亲是祈月的姑姑,当年被送去沙国和亲的代国祁露芸公主。这么论起来,祈月算是林贵妃的表妹。

    程元纬当年才十九岁就已经有不少军功在身;而天都城里还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皇长子,在朝堂中显出颇为了不得的政治手腕。因此,二人之间似乎渐有夺嫡之势。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出,二人之间终究水火不容,害他的理由十分充分。

    除此之外,程元纬的母族早已落寞,若他登基,母族势必再次崛起,而已经将天都城内资源瓜分清楚的其他世家肯定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他们为了保证自己目前的利益,转向帮助身后没有母族世家的皇长子而害程元纬,也不难理解。

    天都城中各方势力都有着复杂的利益勾连,形成了一张巨网。

    “你觉得,害你的人就在其中?”祈月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躺在软垫上,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大概吧。”程元纬停下车,将一个油纸包递给祈月,那是他让玄烛去附近城镇中买来的包子。这一路上为了避免被人发觉,祈月和程元纬都决定尽量避人耳目。

    祈月接过油纸包,咬了一口包子,鲜甜的肉汁在唇舌间徜徉,说:“你自己带了人,折腾我的下属做什么?”

    “谁让他一直瞪我,让他跑跑腿,折腾折腾。”程元纬说。

    “你查了这么多年,一点头绪或者一个重点怀疑的对象都没有吗?连给你下毒的内奸都没找出来?”

    这不正常。就算程元纬常年在外,不能将自己的势力扎根天都城,但是他并非是一个愚笨蠢货,中毒两年了,甚至连怀疑对象都这样笼统。况且他那样在意自己被人暗算,为了复仇甚至愿意搭上性命,和祈月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合作。

    “既然无力反抗,就不能让对手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的行动。内奸如果不能一次性清理干净,下次放在我饮食中的,就是致命的毒药了。”程元纬面无表情地说。

    他两年前就已经发现自己中毒,可是这毒虽然能让他逐渐失明,却对性命无忧。比起直接杀了他,对方更想要废了他。

    “我身边就算谈不上守卫森严,但也绝对不是可以随便渗透进来的地方。能无声无息地对我下毒,却偏偏没有将我置于死地。斩草不除根,说实话,我看不懂。”

    所以程元纬按兵不动,表面上做出以为自己得了怪病的样子,一边大张旗鼓遍寻天下名医,另一边默默寻找自己身边的背叛者。可是随着眼睛一天天坏下去,他越发依赖身边的人,自然也就越难找到隐藏在亲信中的奸细。

    “你就这样暗中回到临国,没有掩饰自己复明的事实,也没有处理掉所有可能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的人。一次毒害不成,凶手这次一定会对你下杀手。”

    “是啊,但是那又如何?我知道自己的状况,之前隐忍不发只是在等待机会一网打尽。我一开始以为自己还有可能解开这毒,然后再慢慢筹谋。但在遇到你之前,我的眼睛已经快无力回天了。若到了那一日还找不到真凶,我就只能把有嫌疑的人全杀了。”

    程元纬说得轻描淡写,十分轻快,没有一丝犹豫不忍。

    可他在谈论的,是将自己的血亲灭门。他的兄弟,姐妹,他的族亲,甚至所有他交付过信任的人。

    祈月看着他,看着这个笑容爽朗长相英俊的青年。她知道他不是在说笑,也不是在大放厥词,因为在前一世他真的做到了。临国皇室被他杀的只剩几个不足十五岁的孩子,不仅仅是皇室成员,连宗亲都没能幸免。

    在某种意义上,前世的祈月要感谢程元纬。如果不是他将宗室力量屠戮干净,祈月想要彻底掌握临国朝堂,要么自己亲手杀一遍那些人,要么再花上数年的时间谋算。这两样她都不是做不到,也至于不忍心,只是有人把脏活累活都干了,总是比自己辛苦更乐得轻松。

    “幸好我遇到了你。”程元纬看着天上的月亮,露出一个轻松惬意的笑,“我可不喜欢杀无辜之人。现在我的眼睛能看见了,自然也就不担心对方察觉了。”

    从程元纬复明的那一刻起,他就将自己所有的亲信都重新列入怀疑名单,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而是安静等待着注定到来的背叛。

    “我启程前往临国的事,只有我真正的亲信知道。这些亲信,都是那些当年有机会对我下毒的人。而他们现在,全部都跟在我们身后。时刻准备着要对我们下杀手了。”程元纬笑着说,看向祈月,“怕不怕?”

    祈月依然倚在软垫上,将手里的包子吃完,把沾上了一点油渍的指尖在程元纬胸前的位置擦干净。

    “怕?怕什么。”她打了个哈欠。“这些人里有杀你的人,就会有救你的人。我只是好奇,究竟多少人会背叛你,多少人会救你。”

    听到这句话,程元纬摇摇头:“他们从来不是忠于我的。他们来到我身边就是为了来害我,为了此刻对我举刀,这算什么背叛?”

    程元纬不觉得那些人是被后来收买的,他护犊子,对自己人向来都是极好的,那些人也该回馈给他足够的忠诚。他觉得自己只是看人的眼光不好,总是会选中那些心中别有算计的人。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程元纬突然说,看着她,“就算那天你不答应和我来临国,我也会把那些世家的人都杀干净,把他们的人头送给你做礼物。”

    祈月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真的,我不会害你的。”程元纬抽出刀,没有去看渐渐围上来的人,只是看着祈月,认真地重复,“对你来说,你只是找了一个合作对象,找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但是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一次利用,这一次翻身的机会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重要到我愿意拿一切代价去换。

    就像你不知道,在光影模糊的世界挣扎盘旋了那么久,哪怕只是一次被明月照耀。

    他都会陷入那片月色。

    “喂,那个老是对我翻白眼的小子!保护好你的主人。”程元纬冲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马车前戒备的玄烛喊了一声,“脾气那么大,实力可不能差!”

    说完这句话,程元纬转过身,他缓慢地环视着四周,看着那些曾经无比忠诚地跟在自己背后的,这些亲信属下的面孔,露出一个好似从容,又好似悲伤的笑容来。

    “一起来吧,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杀我。”

    也算,成全了我们多年并肩征战的情分。

    在他满腔壮志豪情热血沸腾之际,那些人忽然一个个倒栽葱似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程元纬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祈月,而祈月坐在马车上,正悠哉悠哉把一个开口的小玉瓶合上。

    “我发现你的脑子虽然聪明,但是只能用一层,事情一多就转不过弯儿了。”她懒洋洋地点评。“你觉得自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今晚把这些人都杀了,然后呢,你能得出什么?你依然不会知道他们如何潜入你身边,不会知道对你下毒,如何传递消息…… ”

    程元纬沉默着摸了摸头发,表情有点尴尬。

    “我说这爱翻白眼的小子怎么对我手底下的人这么热情……原来你一早就知道他们不能信任,让他去下毒?”他踢了踢被毒倒的副官,对着玄烛一挑眉。“小子,干得不错!”

    玄烛瞪了他一眼。

    “好了,找个地方休息吧。”祈月将小瓶子扔到玄烛怀里。“明天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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