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伫立百年的宫殿在火舌下发出咿呀作响的挣扎声,昔日华美的雕梁画柱被火焰吞噬,仕女图中的美人鲜妍五官不在,只留下焦黑的面孔。

    这是战火绵延九年后的临国,天都城。

    已经被几乎烧尽的皇城中,只剩下一座高塔傲然耸立,即使在烟火中也能依稀辨认出上面繁复精致的花纹和一颗颗碎裂的宝石装点,不难想象,这是多少金银血汗堆积出来的美丽。

    高塔之上,一袭宫装的美人赤足坐在护栏上,手里拿着一盏小酒盅,自顾自地哼着歌,她的声音模糊,只能听出来是一首迷蒙的小调。

    甲胄碰撞的声音渐渐清晰,她听见凌乱的脚步声,没回头,依然笑着,将手里的青玉酒盏扔了下去,“哗啦——”碎裂声响起,瞬间被或哀嚎或咒骂的声音吞没了。

    “妖女!”来人怒声暴喝,带着浓浓的血腥气,“还不束手就擒!”

    她这才懒洋洋转过身来,眼波潋滟,一点漫不经心,又似有似无的笑,幽幽挂在她唇边。

    她叫祈月,是代国和亲公主,也是临国摄政太后,还是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不过,她最广为人知的名号,还是——

    “你这祸国妖孽!”

    十三年前,代国与临国交战,两军对峙久久不下,代国毕竟是小国,很快便陷入国内空耗的境地,代国国主于是无奈献上了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令她前往临国和亲,这才平息战事。

    这位公主容色艳绝,又媚骨天生,一入宫便成了临国皇帝的椒房专宠,将后宫众妃冷弃一旁。或许是声色犬马太过,亦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代国公主入宫五年后,皇帝的身子便不大行了,偏偏此时,这位公主又显露出几分政治上的才能来,竟哄得皇帝让她代笔朱批,又渐渐地,由她代看奏折,代掌政事……

    又三年过去了,临皇病逝,临死封自己不足六岁的幼子为太子,又封她为皇后,明令由皇后辅政,养育新帝。

    从此,临国朝廷便成了她的天下,凡是不遵从她的人,都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一个个深夜里……

    “你这妖孽!”来人身披重甲,身量魁梧,怒发冲冠喝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若非是你,这天下怎会如此动乱,国不将国!”

    她笑了,连连点头,很认可的样子,声音里都是欢快:“自然是我的错。虽然我今年刚好三十岁,手握朝堂不过七年,但这天下动乱六十年,各国争斗上百年,也定是我上辈子就布的局。自然全都是我的错了。”

    “你,你这妖孽!到这个时候还要魅惑人心!”那壮汉磕磕绊绊,“我才不会被你蛊惑!”

    她愣了下,随即像是实在忍不住一般,斜斜倚在柱子上大笑出声。

    “你看看,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我不过是在骂你蠢货,可你自己却以为自己是什么值得被勾引的东西,想象着你有什么值得我利用算计的地方。明明是你们色字熏心,却偏要告诉天下人,是我蛊惑人心,引诱你们犯下弥天大错。”

    “如同今日,这天下所有的腌臜之事,统统都要扣到我的脑袋上来,换你们所谓的‘一,世,英,名’。”

    她的笑消失了,眼神里结满了锐利的冰。

    “真是一点不让我意外。”

    她身量纤细,手无寸铁,可只是孤身一人坐在那里,那些手中兵刃上还沾着血肉的士兵,竟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殿下何必为难他一个粗人呢。”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兵士们沉默分开一条路,露出来人的真容来。那是一个很年迈的老人了,身量瘦削干瘪,有些驼背,看上去少说也要有七十岁,即便看着身子还很硬朗,走起路来也是蹒跚的。

    “这么大年纪了,自己爬上来,多累呀。”她笑盈盈地说,像是完全没了方才冷然骇人的模样。“难怪我的人一直找不到你,原来你是,躲在你新主子的身后了呀。”

    老人站稳后,先是向她行了个礼,这才起身道:“殿下,还是交出玉玺吧。此刻木已成舟,殿下何苦执迷不悟呢?”

    “悟?我有什么可悟的?”她反问。

    “纵然乱世并非因殿下而起,可如今临国的的确确是民不聊生,是人间炼狱!”老者痛心疾首道,“临国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唯恐一言不慎丢了性命!民间百姓疾苦,日日要担心层层苛捐杂税!纵然殿下并非是乱世之因,可难道不是这世道的帮凶吗?!”

    那老者说得动情,身后的军士也红了眼眶,看着她的眼神愈加凶狠。

    “就是你这个妖女!妖言祸乱天下!”

    “若不是你为政不仁,我们怎么会落草为寇!”

    “灾星!妖孽!”

    她听着老者的演说,眼神里的笑意却愈发浓了。

    “朝堂不清,所以官员自危;政务不明,所以百姓颠连无告?”她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闻太师既然如此沉痛,不若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我执政七年,抄家官员三十七个,株连斩首数百人,从他们的府邸里搜出来足有数千万两白银!太师却坚信,他们是因言获罪?”

    “我执政七年,废去各项旧税二十九项,去岁蝗灾遍野,可临国却是五国中唯一一个没有爆发饥荒动乱的!太师却认为,百姓依然不堪重负,民不聊生?”

    这时一个声音插嘴道:“没有饥荒,是因为我们主君救助灾民,开仓放粮!”

    “呵……是啊,你们主君用三千斛粮草,救了全临国百万人?”她笑出声来,双手轻拍,“真棒啊,看来临国百姓都是仙人,饮风餐露就能饱腹,多好啊。”

    “闻太师还记得,我为什么要追杀你吗?”她看向面色已经发青的老者,“太师这一身好简朴,一身素袍,没有半点花纹织金,可是太师忘了,你这一身云锦,已价值千金!”

    “我的军队顶不住你们,是因为去年为救蝗灾开仓放粮,今年为保耕种解甲归田。我没有粮,也没有人,所以输了。”

    “你们呢?你们为什么有足够的粮食,有足够的兵士?!”她厉声喝道!

    在她对面,一众人已经是哑口无言,却又一个个愤恨地盯着她,攥紧了手中的兵器。

    闻太师此时也不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和善面孔,板着一张脸,咬牙说道:“不管你说什么,今日你都要死在这里。不管真相是什么,史书之上,只有赢家说的话!”

    “还是这样看你,更顺眼啊,闻太师,”她冷笑着回应,“史书工笔?谁在乎那些东西。我要的,是你们的命!”

    不知从何时起,高塔之下的哀嚎声中,夹杂了一些细碎的,火焰燃烧的声音。

    不好!闻太师那双一直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大,他转过身,踉跄着往楼下跑,可是扑面而来的确是炽热的火舌,将他连连逼退了数步。

    整座塔都烧起来了!

    “你,你刚才是,摔杯为号!你的人早就在下面布置好了,要引我们上楼,再烧了这里!”魁梧男人瞪大了眼睛,怒吼着“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

    她看着很快骚乱起来的一众兵士,畅快地笑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只小酒盏,一饮而尽。

    “这里没有玉玺,你只是一个引我们入局的饵!”闻太师恨恨道,瞪着她“你早知道,自己是活不下来的。如果这里是一个局,那么那些说你杀了小皇帝的情报……”

    “也是假的。”她接口,神色慵懒。

    “祈月!临国可是灭了代国,是你的灭国仇人!你如今竟然用自己的命去救仇人?!哈!到了九泉之下,面对你的父兄,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她笑盈盈地看着已经被恐惧和愤怒扭曲了神智的众人,漫不经心:“救他?我不过是,不想让你们赢得太顺利了。你们攻打天都城,举得不就是一个‘除妖后,清君侧’的名头吗?

    如今,小皇帝和玉玺,我都送走了。你的那位主子,可没法顺理成章地‘接受禅让’了。想必不久,得了新的‘天下大义’之人,就要来除他这个乱王了。

    我呀,觉得有趣而已。”

    她再次将酒盏扔下去,在碎裂的燃烧声中站起来,站在栏上,俯视着已经成为人间炼狱的天都城,注视良久,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勉力支撑这么久,终究还是没守住这最后一点安宁。”

    她这一生,恨过,挣扎过,也狠毒过,即便是在最后一刻,也绝不肯欣然赴死,非要给对手留下致命一击,哪怕舍命去搏。

    若说这一辈子,唯一一件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留在那个人身边。

    若是那个人还在,她今日怎会败,怎会输。

    若是那个人还在……

    她闭上眼,带着一点怀念,任凭火舌吞没了自己。

    大火足足烧了七日,将整座皇城夷为平地,有人从塔里挖出数十具骸骨,一个个焦黑恶臭,也分辨不出来谁是谁,这让天都城的新主人很生气,活活打死了好几个仆役,不过最后他还是冷静下来,命人将最瘦小的那具高高挂在了城墙上,昭告天下,祸国妖后已经付诸。

    至于那到底是不是她的骸骨……

    那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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