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顺天府,南城。

    举目四望楼阁林立,街旁店铺鳞次栉比。

    芫娘踏进顺天城门的时候,时辰已然不大早了。

    可这顺天城实在太大,饶是芫娘在街上来来回回绕了几圈,依然没能同人打听出凤翔楼的位置来。

    眼见得天色逐渐擦黑,可这街巷之中往来人群却仍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四处灯火通明,车马往来,全然没有要宵禁的模样。

    赶了一整日路的疲惫已然席卷而来,沉甸甸的行囊也已然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芫娘无奈地立在街头,开始仔细思索起晚上的去处。

    谁知她方才站稳了脚,便听得人群中传来一阵嘈杂。

    芫娘的目光随之被吸引而去。

    谁知方才定睛一瞧,她便见一匹受了惊的马猛然自人群中横撞而出。

    马儿仰着头一路嘶鸣狂奔,俨然极难轻易勒停下来。

    芫娘看着眼前情形,一时不禁揪起心来。顺天不似香海那般设了宵禁,入夜的时辰街上仍旧人来人往,如此一番冲撞,岂不危险?

    芫娘皱起眉头,顾不得再作太多反应,连忙望向路中央。

    “小心,路上危险。”她眼疾手快,一把将面前躲闪不及的一对主仆拽往路边。

    被拽开的一对主仆打了好大个趔趄,算是堪堪躲开疾驰的惊马。芫娘更是因着伸手伸得急,便一下失了衡,重重摔在地上。

    好在那惊马呼啸而过几寸,终于堪堪被人勒住,未曾再撞到旁的人。

    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连忙站直了身子,立时气鼓鼓地望着那已经一溜烟跑远的马道:“南城可真是乱得紧,你们骑马都不长眼么?若是惊吓着我们小姐,可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那勒马的人自然也立时陷入一片指指点点,索性扬起鞭子跑远了。

    小丫鬟这才回过头来急匆匆道:“小姐一早就该坐车回府,何故非要自己走,这里乱糟糟的,可别再碰着小姐才是。”

    主仆两人中的小姐这才温声道:“我无妨,又不曾伤着,不必这么忧心。”

    她的目光又挪向了芫娘:“盼星,你快去将小娘子扶起来。”

    芫娘虽在地上摔了一跤,但好在也并无什么外力,只是散落了行囊里的东西,连带着掌心中擦破些皮。

    芫娘兀自打量几眼,瞧着是没什么大事,便正要对换作盼星的小丫鬟道声谢,再拍拍土起身,便见得两颗银锞子被递在了她眼前。

    “多谢小娘子热心肠,方才可是伤着了?”

    “这些钱你拿去,请郎中看一看,再买些旁的调养调养。”

    拿着银锞子的手既白皙又纤细,芫娘便忍不住仰起头瞧过去。

    站在她眼前的这位小姐,实在好看。

    她的穿着已然算是有些素了,只一件窃蓝的菱花长袄,套着蜜合色比甲,发髻之间也未曾簪金戴银,只用梳头的桂花油细细贴过,饰两支细玉掩鬓。

    但她肤如凝脂,唇若桃花,一双烟眉柳叶目顾盼生辉,就算没有丝毫的举动,仅只是在这街上站着,也如春桃翕开,似仙娥临凡,带着寻常姑娘不曾有的姿仪。

    纵是旁的人再怎么涂脂抹粉,也扮不出她身上的那份儿儒雅的矜贵气。

    “小姐生得好漂亮。”芫娘坐在地上忘了起身,却仍忍不住仰起头低声感叹。

    谢云笈一愣,立时弯起眉眼笑道:“你这小娘子,如何这般嘴甜?方才是偷偷吃了蜜不成?”

    芫娘咬着唇瓣,一时莫名腼腆起来。

    她的确是嘴甜惯了的,可方才却绝非谄媚,只是说出了真正的心中所想。

    可往常就算被调侃,她自有化解的言语。

    如今却不知是怎么,被那漂亮的小姐一打趣,她竟只剩了害羞。

    芫娘低下头躲开这位小姐的目光:“我正巧在路边,救小姐和盼星姑娘本就是举手之劳,哪里犯得上小姐这样破费?”

    “小娘子快起来吧。”盼星将她轻轻一搀,随即扶起来,“小娘子贵姓?”

    芫娘便道:“我姓姜。”

    那漂亮的小姐见状,方将那银锞子收起来:“我瞧姜小娘子在街头张望,似是赶路来的,这是要去何处?你既不愿收钱,那不如到前头坐我的马车,我送姑娘一程。”

    芫娘顿时眼前一亮:“不瞒小姐说,我今儿才第一日到顺天府,是想找一家唤作凤翔楼的酒家。只是这顺天府广阔,我寻了半个时辰,却怎么也找不到地方。”

    “凤翔楼?”谢云笈略做思索,“我听说过,那里有道文思豆腐,颇有名气。”

    “小姐听说过?那小姐可能帮我引路?”芫娘染上几分喜色,“若是果真能借小姐的光,那真是太谢谢小姐了。”

    “小姐这字眼,唤来唤去听着倒是生份。”谢云笈掩唇轻笑,“我姓谢,闺名云笈,正取自《云笈七签》中的云笈二字。”

    “你若不嫌,叫一声云笈姐姐便是了。”

    芫娘那寻不得前路的担忧一时烟消云散,她笑着应声:“云笈姐姐。”

    谢云笈轻点一下头,便着盼星带着芫娘一道儿往前走。

    芫娘随在他们身后才过一个街头,果见一辆马车停在街角。

    那马车套着两匹骏马,红顶金簾,车身不仅描画着金色纹路,还装饰了金铃,华贵无比,富丽堂皇。

    饶是旁人路过,也会忍不住停下步子来多看两眼。

    芫娘还顾不上惊诧这马车的豪华,便被盼星垫着脚凳请上了车。

    她兀自坐在谢家小姐身旁,又合着笑轻轻招呼一声,这才仔细打理起方才散落杂乱的行囊来。

    这一程从香海背来的东西实在不少,幸而大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也不怕摔打。

    唯有那本她收拾小院子时捡到的《三字经》,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被拦腰撕断成半截,生生成了惨不忍睹的残页。

    芫娘翻着页数按字去对照,却发觉这字也变得歪歪扭扭难认起来。

    再重新拼一拼,却好像还是不大对劲。

    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先前还有陆怀熠帮她,可现下在这顺天城骤是有茫茫人海,她却无计可施。

    坐在芫娘身边的谢云笈不知是什么时候瞧向了芫娘,此时望着她为难,谢云笈方柔声问:“姜小娘子瞧《三字经》,你也识字?”

    芫娘闻言,后知后觉抬起头,抿了一抹轻笑:“得了个好心人教,才开始学,略识得几个。”

    “只是我学的不好,这书上头的字我还没有学完。如今撕成这副模样,我一时对不回去,叫云笈姐姐见笑了。”

    “认字本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你不必担心。”方云笈挑了挑唇角,“你年岁不大,缘何不留在父母身边,要一个人到顺天来?”

    芫娘摇摇头:“早已经没有父母了,是托旁人介绍了凤翔楼里的活计才到顺天的。”

    谢云笈闻及此处,好看的眉头不禁微微蹙住。

    她望着芫娘那本撕坏的书,轻声开口道:“家兄是翰林院任编修,平日里誊抄书卷是常事,他誊过的书籍有好些,都搁在府上的书房里不见天日,倒是闲置了。”

    “姜小娘子孤身一个,在这世道上本就不易,有这份肯勤勉读书的心思已然是顶顶难得,不必怕旁的人笑话。”

    “明日我便去兄长那里择几本好学好认的,差人送来给你。”

    芫娘得了这般意外,不禁喜上眉梢。

    如此可果真是太好了。

    她心里有一箩筐感谢的言语,想要一股脑全都倒出来。

    只是碌碌而行的马车也正巧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盼星挑起帘子朝外望一眼:“姜小娘子,凤翔楼到了。”

    芫娘见状,便也只好道一声谢,跟着盼星下车。

    目送着谢家小姐的马车行远,芫娘这才拿着荐信转身踏进凤翔楼的大门。

    京中的酒楼果然比香海的酒楼要气派。虽然只是陆怀熠口中“籍籍无名”的地方,可这凤翔楼也足有三层。

    一层是大堂和打尖的散客,二楼三楼则是提供给客人的雅间,小二伙计们穿梭其中,瞧着好生忙碌。

    一想到往后客人们要吃她做的饭菜,芫娘的心绪不禁越发激动。

    她一边打量,一边寻见那坐在柜台后头的账房,忙满心喜悦地将荐信递了上去。

    谁知账房连荐信瞧也不瞧,便像驱赶蚊蝇似得冲着芫娘随意摆摆手,算是要将人打发走。

    “走走走,我们凤翔楼如今不缺人。”

    “先生,这荐信你瞧都还没瞧呢。”芫娘将手里头的信高高举起来,“我真是被推荐来做掌灶的,不骗你。”

    账房这才大发慈悲地瞟一眼芫娘和她手里的信封,随即低下头,从柜台下头的抽屉里捏出一沓厚厚的信封。

    账房这才把一摞信压在桌上,不紧不慢道:“这么多荐信,各个都是人推荐来要掌灶的,我若是一个一个都去后厨里给找个灶,让我找到哪天去?”

    芫娘怔了怔,一时哑然。

    吵吵嚷嚷的动静惊得掌柜也信步走来:“怎么回事。”

    账房便将芫娘拿着荐信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人人都想着来我们凤翔楼,凤翔楼的饭岂是那么好混的?”

    掌柜打量一眼芫娘:“多大年纪?从哪来的?”

    “今年一十有六。”芫娘如实道,“本在香海县,是为着来凤翔楼才来的京城。”

    “若是凤翔楼不肯收,我实在无处可去了。”

    掌柜的把荐信塞回芫娘手里:“凤翔楼的掌灶如今确实不缺,你若是无处去,可以留下在凤翔楼做个帮厨。”

    “做不做你自己瞧,若是要留下,晚上住在后头院子里,明儿三更起来干活。”

    “早晨送来的菜,赶在开门前全部洗净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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