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李老板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登时皱了眉头:“你是什么人?竟敢妄闯私宅?”

    “私宅?”陆怀熠听笑了,“你不开正门,我还不能另辟蹊径?”

    “再说,何谓私宅?你是指这制局私赌,概不赋税的窝点?”

    “陆某记得,依我朝律,违律之场所,该当充公择判,交由官办,哪里来的私宅一说?”

    坐在屋里头的胡三爷闻及此处,不由得蹙住眉头,阴沉着嗓音吩咐道:“抓住他。”

    话音一落,院中登时冒出不少打手,纷纷朝着陆怀熠栖身的树围绕而去。

    “你们就是这么迎客的?”陆怀熠却是不紧不慢,不等打手们围上,便自树上一跃而下,“胡三爷也算个‘鱼头’,不能就这么点带上几个大老爷们在院子里头欺负小姑娘和陆某的本事吧?”

    胡三这才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妄动:“你是陆老六?”

    “前些日子在鸿运坊里踢场子的就是你?”

    “劳三爷记挂。”陆怀熠挑起眉梢,“陆某才到香海不久,竟不知这大名已经如此声名远扬了?”

    胡三冷笑一声,似是看穿了陆怀熠的意图,指尖便在椅子上磕了磕:“你来的不是时候。”

    “我跟姜小娘子有赌约在先,再怎么说,也得和姜小娘子赌完这最后一局,万万没有扔下不赌或是中途换人的道理。”

    “好说,规矩既然已经商定了,那自然是不能换人的。”陆怀熠移到芫娘身后,随即握住芫娘的手,带着芫娘从那已经码放好的牌九堆里重新抽出四扇骨牌。

    李老板连忙道:“你……众目睽睽,岂能容你这般肆无忌惮?”

    “你三爷都还没有说话,你是哪头蒜?”

    “你们只说不换人,我们换了吗?”陆怀熠连眼都懒得抬起来,“这牌九开了局,你推不推?叫停可就得认输了。”

    胡三看好戏似的笑起来。

    香海的消息,他向来灵通。

    他先前就听说过,有个叫陆老六的外乡年轻人在鸿运坊一把就通吃十几两银子,还踢了鸿运坊的场子。

    如今一见,果然能从这陆老六身上瞧出家境优渥与年少轻狂的影子。这可是一只大肥羊,只要能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弄住,那自然不怕不能从他家里头源源不断地榨出钱来。

    到时候,甭管是香海的那几个县官还是京城里头的几位大靠山,孝敬起来自然都不必再肉疼了。

    思及此处,胡三才道:“六爷既然来了,那自然是要见识见识。”

    “只是无赌不成局,姜小娘子方才已经输了一局,这局既多了六爷那总得先商议好咱们的赌头。”

    他说着便将玉环搁在桌子正中。

    “只要六爷同小娘子赢了,这玉环悉听尊便。”

    “可若是输了那便不大好了。”他将目光掠过一旁放着的铡刀,“你哪只手推的牌,就把哪只手剁下来,如何?”

    陆怀熠侧目望着铡刀眯了眯眼,一时不置可否。

    胡三忍不住发笑:“怎么?你陆老六也算在香海赌场子里有名堂的人,这么点子程度就不敢了?如何连个小娘子也不如?”

    “若是不敢,那就趁早退开,我叫人找个屋子,替六爷梳上油头簪上花,涂脂抹粉换裙子去吧。”

    院子里头的李老板同打手们闻言,不禁纷纷朝这番冷嘲热讽大笑起来。

    芫娘皱了皱眉头,一时也不禁担忧起来。

    她听得出来,这些人是在激陆怀熠。

    虽说陆怀熠对玩乐之事是手到擒来,但是以往也不过是同她和红芍翠翠她们玩,大家都是图个高兴,谁也没真要赌上个什么。

    但胡三这地方不一样,他们面狠心黑,不择手段。进了这些人的地盘,哪有什么运气输赢,只有被人拿捏的份儿。

    她忙不迭侧眸瞧向陆怀熠:“你千万别中他们的招儿,他们定是做了什么手脚,你若有诀窍就教我两句,若没有,你更不能同他们赌。”

    “染赌的人,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她已经在胡三手里栽了跟头,哪能再看着陆怀熠变成姜禄那副牲畜不如的模样?

    更何况就算是老天开眼叫他们侥幸赌赢了,这些人只要变卦不放他们走,他们自然也没有丝毫办法。

    陆怀熠不言不语,只勾着嘴角冲李老板轻笑一声:“不过就推把牌九,又不是没玩过,你们这是瞧不起谁呢?”

    不等芫娘反应,两张牌已经被陆怀熠握着从她手里头丢了出去。她也顺势贴进他怀里头,整个人一僵。

    倒不知是不是这牌局实在胶着,芫娘莫名觉得气息急促了几分,连带着胸腔下的心脏也莫名开始“砰砰”直跳。

    “你就放宽你那心吧。”陆怀熠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垂着眸子看牌,把着她从四扇牌里又归了两扇推出去,“你六爷还比三爷还多三个爷,有的是能耐。”

    芫娘默了默。

    他好像的确甚少会搞砸什么事,哪怕是上次在鸿运坊遭人追着跑,他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抓到她作救命稻草。他瞧着玩世不恭,可是心底里又仿佛总有使不完的法子。

    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也的确没有其他法子,自然也只能听陆怀熠的话,死马当作活马医。

    李老板见得陆怀熠推了牌九出来,不禁有些诧异地朝着胡三相视一笑。

    他们还真是高估了这个陆老六了。

    倘若是行家,没人不懂“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开局之前,大家必都得将器具细细查验一番,摇一摇,磕一磕,没有异常方能开局,防得就是这赌局中最令人深恶痛绝的出千。

    李老板先前换了这墨漆的牌九,为的是对付不懂行的芫娘。如今又来了个陆老六,他以为是的行家,还在一刻不停地思索着如何能瞒过这姓陆的眼。

    谁知这陆老六竟连牌多一眼都不看,就直接上手推上了?

    这不就是瞎眼上阵,送了一个肥羊上门?

    这未免也赢得太轻易了。

    李老板抿住嘴角,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知对面的陆怀熠却仍旧毫无察觉,攥着芫娘的手,便将最后两张牌九从桌面上滑飞出去:“猴王对,至尊宝。”

    芫娘盯着那牌面瞧了瞧。

    二四配丁三,这牌九上最大的至尊对牌,竟被陆怀熠推出来了。

    李老板见得计谋得逞,终于忍不住冷笑道:“你这牌,恐怕不对吧。”

    “真正的猴王对,分明在我这。”

    他说着便顺势翻开自己推出来的两张牌九,俨然也是一对丁三配着二四。

    芫娘眼角一跳,竟有些怀疑自己眼花了。

    一副牌九里,怎么可能有两对至尊宝?定有人的猴王对是假的。

    可若李老板的那副猴王对是假,他明明已经见得一副猴王对推出来,如何还敢翻出自己假的那一副来?

    李老板胜券在握,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副牌九,怎么可能有两副猴王对?”

    “你凭着凑巧认两颗灌水银骰子的雕虫小技,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好大的胆子,出千出到三爷这来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如今这手不剁下来,你当我们三爷是吃素的?”

    他得意洋洋地上前捏住陆怀熠推出的牌九,紧跟着在上头用力一搓,可指头搓得发了红,却什么也未曾发生。

    李老板的笑在脸上一僵,眼中的得意霎时间变作诧异。

    陆怀熠却仍旧神色如常。

    他眼疾手快伸手拿起李老板推出来的二四和丁三,不紧不慢地自上头轻轻一搓。

    牌面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生生搓了下来,露出里头真正的两个数不上号的杂点。

    陆怀熠摊摊手:“李老板想搓什么?是想搓这个么?”

    “确实,李老板说得对,一副牌九,哪来的两个至尊宝?”

    李老板脸色突变,似是全然没有料到,这副假猴王对会出现在自己的手里。

    他忙不迭开始回想,从第一把开始推牌时他就在算牌。他偷牌的手法快而隐秘,每推一次,对家能拿到什么牌,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这墨漆牌九本就是特制的骨牌,里面存有磁石,上面只要有一副假的贴面,就会严丝合缝地贴在牌面之上,改点易数毫无破绽。

    李老板的手隐隐发起抖来:“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陆怀熠嗤笑一声,将牌九随手往桌上一扔,“你们能偷牌换点数,我怎么就不能换你偷过的牌呢?”

    李老板更是顿时眸子一缩,满脸皆是不可置信。

    他偷牌偷了十几年,从未有过失手。这姓陆的分明连牌都没有检查过,生生将假的猴王对换进了他的手里,他竟都未曾察觉是什么时候。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鸿运坊不过是区区给骰子灌水银的把戏,你看穿了也无可厚非。可我练了十几年的功夫,怎么可能被你今日一眼就学走?”

    “从你这学走?”陆怀熠忍不住揶揄起来:“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会换这玩意的人,我没见十个也见过八个,就这么点玩剩的东西,你还想着瞒天过海?”

    李老板愣了愣:“不可能!你撒谎!”

    “这功夫难学更难练,天底下有这功夫的人都是屈指可数,你若不是在赌场中混迹几十年老赌棍,怎么可能见过这么多?”

    陆怀熠迎上他质疑的目光,勾着唇角笑出声来。

    “功夫?靠出千赢也能算功夫了?本不过点打发时间的玩意,搁进赌场里,生是被你们这些鬼东西糟蹋了。”

    “我三岁抓的促织就能咬死十一个山东种;五岁就一次赶七匹马走朝京打马格;你见到博戏的时候,我玩叶子戏已经抽不出十钱以下的叶子了;等你上手跟人赌的那阵,我摸过的马吊牌比你吃的盐还要多。”

    “我打生出就天天摸这玩意,骨牌该是什么样儿,我比你见着你亲爹还熟。跟我出老千?你就是再练上一百年,我照样闭上眼都能拆穿你。”

    “就凭你们这一帮野摊子上的杂鱼,我还能动手跟你们推,已经算是你上辈子烧高香了。”陆怀熠嘲讽地笑出声来,顺势眼疾手快地勾过桌上搁着的玉环,轻轻一抛捏进掌心,“咱们既有言在先,那这玉环,对不住,我们就要却之不恭了。”

    他一把牵住芫娘的手腕:“得了,在这把午饭都耽搁了。”

    “赶紧回去吃饭。”

    芫娘忽觉的掌心一热,她的手便被牢牢拉住了。

    她低下头,便见那只写过字的手正握着她的手。原来那只手不止骨节分明,而且摸起来白皙细腻,像一团起酥用的鹅油。

    她喜滋滋地点下头,忙不迭跟上他的步子往外走。

    至此,一旁的胡三终于是坐不住了。

    他一个眼刀子飞往门边,院子里的打手立时将陆怀熠和芫娘团团围住。

    胡三缓缓站起身来,连话音里也多出几分胁迫的语气:“想走?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你们玩够了,我可还没玩够。既然进了这院子,你们还当真以为想走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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