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

    这场谋逆之案雷声不大,雨点也小,李婠南没直接经历上,甚至都觉得好像没发生过。

    宫中变故,还需要李婠南掌控,虽然时间有些紧,但该讲究的也不能舍弃,这灰头土脸的回来,总得沐浴更衣一番才是。

    但还没来得及,就见大太监曹佑一路小跑,亲自到李婠南跟前,说皇帝醒了想见她。

    李婠南不是很想理,醒了便醒了,着急见她干什么,难不成真以为自己是去给他找了灵丹妙药回来不成。

    大太监曹佑是从小服侍皇帝的,怕是这世间对皇帝最衷心之人,平日办事沉稳少见急躁,此时见李婠南不动,是真真慌神。

    “殿下,陛下虽是醒来,但已是强撑,情况实在不好哇,老奴求您快些随老奴去面见陛下吧!”

    罢了罢了,李婠南衣服也未曾换直接跟着去了。

    殿外跪着一众妃子和皇嗣,皇后和二皇子谋逆被囚禁,温成贵妃自己病的时时下不来床,如今后妃竟是以三皇子生母郑妃为首。

    一片啼哭声,好似皇帝待她们对好多情深。

    李婠南越过那些人跟着进到内殿,里面竟无一个侍奉之人,只剩下皇帝坐在床上,床上搁置了一个小案几,皇帝费力在书写什么。

    大太监曹佑上前支撑皇帝,说道:“陛下,殿下来了。”

    皇帝脸色枯黄,眼窝深陷,将死之人的征兆明显,李婠南只看着,沉默不语。

    皇帝见她来了有些喜悦,“姑母回来了。”

    李婠南瞧着往日皇帝总是那副虚伪的脸,如今这样却显得真诚的多。

    她依旧没搭理皇帝,等着看皇帝要说什么就赶紧说。

    皇帝见她如此也并未不悦,看着身前小案几上面的圣旨说道:“姑母上前来看看吧。”

    李婠南迈步上前,抬眼瞥过去,见这圣旨正是册立太子的诏书,再往下瞧,套词都写完了,唯独将册立之人的名字空着。

    “姑母,侄儿回顾往昔,这么多年以来竟与姑母都未曾推心置腹过,自觉惭愧万分。大道欲成,时限不待,侄儿厚颜求姑母给个机会。”

    皇帝这般姿态,当真是人之将死,脑子便清醒多了。

    也许从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变成如今这般,这般真诚?这般真心?这般舍自己最看重的颜面来顾全大局?这般弃自己最放不下的权柄来成全大义?

    李婠南倒也不是叹惜,只是唏嘘。

    “陛下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我听着就是。”

    皇帝满足的扯出一丝笑意,开始开始道:“我自幼时为太孙,将来太子,后至皇位,儿时便想……本是顺畅半生才是,可后来出陈王,风头无两。父皇不在意,我在意;父皇不去争抢,我得去争抢。我一直都不理解父皇,不理解他在想什么,也一直看不上父皇,我心中的天子是太宗、太祖那样的皇帝,而我立志将来也要成为那样的皇帝。但如姑祖所见,我一事无成,远远比不上父皇,最比不上父皇的是……没有自知之明。当我开始衰败的时候,我才开始逐渐理解他,想要成为他。”

    就皇帝如今的身体状况而言,根本支撑不了他说这么多话,说出来会加快死亡,不说也还是要死,不若在最后,将生命的最后一点价值发挥。

    李婠南默默地听着,回想起皇帝口中带过的那些年。

    “姑母,废先太子为肃王的圣旨我已经拟好了,册封新太子的诏书也写好了,就差落个名字上去。我的这些儿子们,老二悖逆,老三阴沉,老四心狠,老五身有前朝血脉,如今我才后知后觉知晓老大的好了,但也为时已晚。”

    皇帝称我不称朕,看来确实是真心放下姿态了。皇帝也不是傻的,老二行谋逆之事,就算不死,也一辈子翻不了身了;老三早一直拥护老二,如今老二真距离那个位子那么近了,他却搞背刺,其中心机阴沉难料;唯一的亲皇叔说杀就杀,老四这不是心狠是什么。

    至于五皇子的血脉问题,就要说到聂疾那位表姐了,也就是五皇子生母——席夫人。

    聂疾乃前朝皇室的最后血脉,前朝余孽最后的复国希望。他想不想复国不重要,有人会推着他走向那条路。

    席含语跟他真是快出五服的亲缘的,但前朝依旧覆灭,哪怕是出了五服,甚至是毫无关系到了这个地步也算亲人了。

    席含语长他三岁,自小在他身边侍奉,这世间怕是只有席含语最了解他不想复国的想法,但了解不代表支持,席含语像众人一样,疯魔的推着他前行。

    想做自己,真的很难。

    为了给他增添希望,席含语便主动请缨去刺杀太孙。

    可显然她没有成功,甚至都没有动手,因为她获得了宠爱,这是她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她忽而理解了聂疾。

    复国真的有意义吗?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去牺牲真的值得吗?

    席含语留在了太孙府上,后来为太孙生下了孩子,再后来太孙成为太子、成为皇帝,她的儿子成为了皇子。

    众人都不知道早年聂疾身边那个侍女去哪了,只有聂疾知道,她现在如果不整日忧虑着,应当算过得很好。

    那日地觉山是二人时隔八年再一次相见。

    聂疾也从翩翩少年长成绝然公子,光是见到他,席夫人就已经是泣不成声,聂疾说不好她是为什么哭。

    也许是久别重逢喜极而泣,也许是愧疚吧……

    其实那天聂疾和她只是摇摇对望,并没有靠近,话也没机会说。再见是陈王入皇城那日,李婠南在宫中被牵绊,正是因为席夫人。

    李婠南早就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当初和聂疾合作,聂疾的条件之一便是叫李婠南照护在宫中的席夫人。

    聂疾这个操作就很迷。

    席夫人是前朝余孽,早先一直隐藏的好,老老实实的过了这么多年了,聂疾却非要打着为她好的幌子揭开。

    这还能好吗?

    聂疾的目的李婠南一时想不通,但也不急于想通。

    聂疾不知道李婠南皇室身份有异,以为她知道席夫人的真实身份之后,会旁敲侧击的透露给皇帝,皇帝自然留不下她。

    但谁知李婠南真就当不知道一般,聂疾想着,罢了罢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那日是借着李婠南随侍的身份跟着入宫的,动用了自己在宫中唯一的暗线,装作无意的将席含语的身份透露出,叫大太监曹佑知晓。

    一盏茶功夫不到,皇帝便怒气冲冲的到了席夫人所住的衍庆宫,外人不知这位宠妃到底做了什么引起皇帝的怒火。

    皇帝身体本来稍微稳定了一些,但多年枕边人竟是前朝余孽,一开始是要来刺杀自己的,这打击实在太大,皇帝自然不敢留下她。

    多年的夫妻情分全然不再,赐予一杯毒酒了结余生。

    李婠南问聂疾需不需要保席夫人,聂疾没正面回答,只说想去见见她。

    聂疾入殿时,殿中冷清暗淡,只剩下等待毒发的席夫人。

    席含语是笑着看向聂疾的,能在死前再见聂疾一面,她才无憾。

    “公子来了。”席含语还是温温柔柔的语气。

    “含语。”聂疾就如同往常般唤了她的名字。

    “死之前还能听见公子唤一声我的名字,真好。”席夫人说罢,忽而微微低头轻摆,发出苦笑,“公子,对不起。”

    对不起当初推着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对不起认不清现实去叫你做不可能的事情,对不起说是去为你增添信心却一去不复返……

    聂疾坦诚:“你既已知是我动的手脚,何必再抱歉,应该恨我才是。”

    席含语终于苦笑也无,眼中含泪喷发,连贯的摇头,“不是的,旁人不懂公子,我还不知吗?”

    聂疾也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二人便都心照不宣。

    席含语温顺低调,得皇帝宠爱多年自然不是傻的,连局势都看不清的话也活不到现在了。她死会是必然趋势,不然就是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去死了。

    皇帝还剩四位皇子在朝,储君未定,这位子绝无可能落到她家儿子头上。若是四皇子也就罢了,平日对她家五皇子照护颇多,就算之后生出猜忌也应当不至于要他的命,但如果是二皇子、三皇子呢!

    她是宠妃,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从来没有看上五皇子,但争储之路本就血腥,两位皇子愿意放过她们母子,那皇后和郑妃会愿意吗?永远不要小瞧女人的嫉妒心。

    她死了就好了,消磨了皇后和郑妃的怒气,彻底将自己的儿子摆在一个全然□□的位子,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所以就不会有人特意去针对他做什么。那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即使身上有前朝血脉,皇帝顶多只是厌弃,不会危及生命。

    甚至她知道,她家公子会因此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于她,会选择保全她的儿子的。

    聂疾为什么要她死?其实她想的也没错,但具体原因也没有这么正面,毕竟席含语背叛了他,背叛之人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他没法亲手杀她,他自小被她侍奉,虽然是被求回报的,但他这不是没有选择复国嘛,没有达成她的期望,那么她也算对自己有些恩情,既如此,他只能看着别人下达她死去的指令。

    毒素在体力飞快奔走蔓延全身,席含语的生命即将终结,身体支撑不住而仰倒,聂疾下意识的伸手接下她。

    席含语倒在他的怀里,她伸出手轻抚上他的脸,“公子还没有见过霁儿吧,细看来,他的容貌与公子竟有些细微的相似之处。”

    不管席含语真的只是有感而发,还是在旁敲侧击聂什么,聂疾都打算给她这个承诺。

    “含语放心,你走后我会叫霁儿长乐安然,他是李家皇嗣,但他也会是聂氏最后的安乐王。”

    席含语心中一时发怔,她没想到聂疾会这样做,他这既是恩赐,也是报复。

    如此也好,便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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