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众人一滞,面面相觑。
碧草如茵的草丛边上,一双黑靴立在那,与泥土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
听言自告奋勇,拍拍衣袖,道:“姑娘,属下前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明婧颔首,默认听言的行为,只叮嘱道:“你多加小心,若有不妥赶紧回来。”
听言兴奋应了,面上半点不露,朗声道:“姑娘放心就是,属下自有分寸。”
说着,听言三步并两步地走向草丛。
众人在后面看着,有些护卫防着有刺客,紧紧护着明婧。
樱李满脸好奇地看着,踮着脚远望,又悄悄瞥眼旁边的明婧,问:“姑娘,您说哪儿会不会真的是一个人呀?”
“不知道呢,兴许是吧,我只想着赶紧回去给你看看伤口呢!”明婧忽的一笑,用手轻轻点了点樱李的额头。
樱李吐了吐舌头,仍伸着脖子看,毫不在意身上擦伤的地方:“不痛的,等会就痊愈了。”
“还是得好好看看,女孩子身上可容不得一点伤痕。”明婧说道。
樱李不以为意,“只是摔倒跌跤,伤不到哪里去。”
明婧还想再说,这边听言就高呼了声,高声叫了“姑娘”,道:“这有一位公子,好像身受重伤了,身上还流着血。”
“什么?”明婧惊呼,循声望去,提着裙子往听言哪儿去。
樱李和众护卫们全跟着明婧走去。
明婧刚走到听言身边,就看见穿着一身绯色长衣的男子躺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
他周围的草地被他负伤而流的鲜血染得通红,他一只手拧着另一只手肘,手指间微微泛红。
因他身穿绯衣,身上的血迹不太明显。
男子尚有呼吸,声音薄弱难以分辨。他一张冷峻的面庞痛苦地狰狞着,双目紧闭。
明婧吓得面色白了几分。
长这么大,她是第一回见身受重伤的人,有些惊恐万状。
是听言浑厚低沉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只听他说道:“姑娘,可要救治这位公子?”
事关人命,再害怕明婧也有自己的判断,她果断地点头,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医术,缓缓从嘴里吐出一口气,道:“茜草、蒲黄还有艾草可以止血,你快去周围寻找这些草药,救这位公子要紧。”
听言应声是,忙向身前护卫们招手,点了几个人,吩咐道:“你们几个,跟我去找茜草和蒲黄,剩下几个,在这里护着姑娘安危。”
众人应是,分成两队人,一队随听言入丛林,一队留下护卫明婧。
樱李捂住双眼,最终克服心底恐惧,看向倒在地上虚弱的男子。
她耳朵尖,听到了男子浅淡却不均匀的呼吸声。
樱李不忍直视男子面庞,只在一旁抚慰明婧,“没事的,这位公子今日能遇见姑娘,肯定能化险为夷。”
明婧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一刻钟,听言飞速跑来,手中拿着一堆茜草,交给了明婧。
“姑娘先用,不够属下再去采些来。”
明婧接过茜草,这些已经够了。
听言做事向来周到,这也是明婧为什么让他当贴身护卫的原因。
她认真地捣碎茜草,由樱李帮着忙,挪开男子紧握的手,轻轻地将茜草放至伤处,慢慢柔着。
男子的头顶流着殷红的血,锋利的剑眉下,有着被刺伤的痕迹。嘴角边,是已经干透了的血,红得发紫。
明婧一一将茜草覆在伤处,细致入微。她的手指发凉,微微抖着的小拇指一不小心触碰到男子的脸庞,使她怔了怔。
顷刻间,明婧回过神来,接着为男子止血。
明婧已经止住了大部分的伤口,剩下的伤处,她身为女子不便再看。
所幸止住了血,男子暂无性命之忧。
明婧吩咐着护卫们:“抬这位公子的时候,你们记得动作轻些,注意他的伤处。”
男子恍惚间,微微睁开了眼睛,只看了一眼,便身体不支闭上双眼。
他看不清明婧的面容,只是觉得这位姑娘生得娇艳如花,匆匆一瞥,却记住了她的眼睛。
这是一双精致温柔的双眼,似乎闪烁着泪光,想是被他这幅样子吓得花容失色了吧。
几个护卫小心翼翼扶起男子,分别抬起他的双脚,撑着他的双肩,动作默契地走上台阶。
明婧待他们走后再上台阶,樱李不由得唏嘘几声:“奴婢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俊美绝伦的公子呢,若不是他身上的伤太过渗人,奴婢也想去帮忙抬他下山。”
“你呀。”明婧掩袖轻笑,颇有些无奈。
樱李嘻嘻一笑,突然看了不远处的听言一眼,不怀好意地说道:“奴婢以前觉着,听言生得俊俏,现在才知人外有人之感。”
听言不悦皱眉,好些话涌上喉咙,呼之欲出。想到明婧在侧,他忍住了。
听言冷哼一声,看向别处。
明婧无奈,打着圆场:“别议论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回府去,这才是最重要的,我还要跟爹爹娘亲说这位公子的事。”
樱李嘿嘿应了声,听言单手握拳点头,二人并排走在明婧身后。
在明婧看不到之处,听言握着的拳头突然举上,对着樱李虚打一拳。
樱李有明婧罩着,自然不怕听言,向明婧诉苦道:“姑娘,你看听言恼羞成怒,还想打我呢!”
听言一只手顿时悬在正空。
明婧一时无言,回眸看去,正瞧见听言不知何处安放的手。
…
…
明家府邸坐落江都县城最繁华的地带,这是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院,再加一个花园。
府邸正门金匾上的“明府”二字倒映着朝阳,明婧所坐的马车从正门经过,绕过正门到了侧门才换下小轿子,吩咐护卫们将男子抬到客房。
她坐上小轿子,叫了樱李一声:“先去娘亲院子里。”
樱李清脆应了。
待去了垂花门,明婧才下轿。
她双手放至腹前,漫步走向主母的宅院。
明太太院里的丫鬟看到明婧,规规矩矩地向明婧行礼,叫了声“五姑娘”。
明府有三位公子五位姑娘,明婧是最小的那个。
姐姐们早就出阁了,大哥在外经商,二哥三哥在私塾上学。
商人之子不能科考,读书只不过是为了明理。
明婧笑着回应,带着樱李准备走进正屋。正屋前候着的丫鬟颇有眼色,远远看了明婧一眼,就撩开帘子进门通报了。
另一个丫鬟笑着跟明婧做出请的动作,道:“五姑娘来啦,快请进,太太正等着姑娘回家呢。”
明婧颔首,脚步轻快了些,走进明太太的屋内。
樱李和那个丫鬟刚挑了帘子,里头明太太的声音就传来了:“阿婧回来啦,娘可想着你呢。你这孩子,费什么出门礼佛的劲,你的孝心我和你爹爹还不知吗?尽跟你三姐姐学的,结果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明太太笑声爽利,话说到一半才走到明婧面前,她梳着妇人常见的圆髻,上面带着三支金钗和一对步摇。她的步伐极其稳重,只步摇有着微微晃动的幅度。
明太太笑意浓浓,挽着明婧的手走向屋里,摸摸明婧的纤纤玉手,惊道:“怎的如此冰凉?”而后吩咐身旁随侍的婢女,“快给姑娘拿个暖手炉来,别冻坏了我的阿婧。”
婢女笑着应是,很快就捧着暖手炉走到明婧面前,“请五姑娘抬手。”
明婧握住暖手炉,甜甜一笑。
明太太和明婧一左一右地坐在耳房的贵妃榻上,明太太叮嘱樱李说道:“你们姑娘惧寒,眼下虽说入了春,到底有倒春寒,出门须得多加一件衣服,到了夜里记得关紧门窗,别让寒气进来。”
樱李脆生生应了,“太太放心,奴婢心里门清,就算太太不嘱咐,奴婢也会记在心里的。”
这就对了,明太太满意地点头。
“娘亲,女儿哪里就这般娇弱了。”明婧窝在明太太怀里撒娇。
明太太慈母心肠,被这举动闹得一颗心都软了下去,下意识地抚摸明婧的脑袋。
母女二人没有血缘关系,却有着一样的柳眉杏眼,鹅蛋面庞。经过十几年的相处,两人的气度是越发相像,就连眉目弯曲的幅度,都一模一样。
“我的女儿,自然是娇生惯养才好。”明太太心境舒畅,声音跟着柔软了几分。
明婧抬头,对上明太太慈爱的目光,说出自己今日的见闻。
明太太一愣,连忙检查明婧身体各处,慌乱之间问了一句:“快告诉娘亲身上可有伤到?”
明婧摇头,将目光停留在樱李身上,道:“女儿没伤着分毫,倒是樱李为了护卫女儿受了伤,回来的路上在马车涂了药,不知还疼不疼。”
这下,明太太向樱李投去赞许的目光,关切问:“樱李,身上还疼吗?”
面对明太太的关怀,樱李只摆着手。
“早就不疼了太太,是姑娘心里惦记奴婢,才觉得小小的擦伤会很疼。”樱李直言道。
明太太笑道:“你这孩子,跟了阿婧十几年了,阿婧怎么不惦记你。今日你护卫姑娘有功,等会儿去库房领赏吧。”
樱李乐呵呵地应了,没有推脱。
明婧接着说道:“今日女儿还救下一位公子,他伤得太重,女儿将他送入客房休养了,还命听言叫了大夫来。”她刻意省去敷药时触碰但男子脸庞的事,免得娘亲多心。
明婧本以为明太太会训斥她,毕竟男女有别,她身为闺阁里的姑娘,不该和一个外男有所接触。
结果正相反,明太太对于男女大防这事不以为意,她只在乎女儿开不开心,其余的,她不会在意。明太太只是问:“那位公子如何了?”
“现在暂时无碍,根据女儿看过的医术来推断,他此刻应当静养,娘亲就别去叨扰他了。”明婧如实答道。
明太太讪讪,她女儿真是奇了,连她在想些什么都能知道。
…
…
一连过了五日,男子终于转危为安,在黎明之际睁开了眼。
面对陌生的环境,男子头有些发痛。
他摸着头,茫茫然环视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