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扬州府,江都县。

    初晨刚下过几许春雨,眼下苍穹碧空,早没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倒是鸟雀叫得几声欢悦。薄雾缭绕,朝阳漫过,远处山峰的轮廓也被光晕浅浅勾勒。

    明婧穿着件月白色织锦布衫,路过浅浅的水洼时,身旁苍翠樟树上的积水滴落在她耳畔,沁得她全身冰凉。

    身后樱李忙撑开伞,上前为明婧打伞道:“别看眼下入了春,天可冷着呢,姑娘小心着凉了。”

    明婧只温声笑了笑。

    半山腰上的平地两侧,皆是枝繁叶茂的樟树,它们盘根错节地交错着,经春雨打湿后,树叶上会时不时落下水珠,像绵绵细雨。平地下方有一条小溪,流水潺潺,山间静谧,两人一左一右地撑伞走在其间。

    樱李不再劝,仰着头望天色,透过几片树叶的空隙,看见一片湛蓝万里无云,这才放下心来:“姑娘说不会下雨,果然晴空万里,今日来万福寺真是来对了。”

    说着,一缕阳光缓缓爬上明婧淡青色的马面裙,扫过她的脸庞时,多多停留了一瞬。

    樱李一时看呆了眼。

    “这是自然。”明婧双手提着裙摆,脚底慢慢落在山腰的台阶,樱李反应过来后在旁边撑伞搀扶她。

    “开春了,我便求爹爹娘亲福寿康宁,哥哥姐姐平安喜乐,布庄生意兴隆。”明婧合十祈祷着。

    明婧家中所经营的布庄,是全扬州府最有名的商号,遍布全府县城,日进斗金。

    明父明母和蔼,兄长们仁爱,姐姐们温柔,大家并未因她是明父明母从寺庙里捡来的,而对她争锋相对,一家人其乐融融。

    樱李喜笑颜开,“定能如姑娘所愿。”

    主仆俩一步一个脚印走着,踏上层层青砖铺垫的台阶,抬眼望去,林木葱郁的山峦上,万福寺的斗拱若隐若现。

    她们终于爬到山顶。

    万福寺坐落于山顶,由层林叠翠的树林包围着。

    不知从哪窜出一个人影,吓得明婧腿软了几分。

    男人一身黑衣,遮掩了口鼻,露出一双锋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明婧看。

    他从衣袖中拿出一把崭新的匕首,刚将刀刃出鞘,企图抵住明婧的脖子,以达到挟持明婧的目的。

    刀尖在光下发射渗人的寒光,刺痛明婧二人的眼睛,樱李忙上前伸出双手护住明婧,带着明婧往后退了退,颤声问:“你是何人,为何这般看着我家姑娘?”

    明婧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

    男子不着痕迹地打量樱李,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藏不住心底的惧怕,一双手止不住地发抖。而她身后的明婧,本就白皙的脸蛋被吓得苍白,还要装作一副淡然模样。男子的嗤笑声从樱李头顶发出,将匕首往樱李面前晃了晃,吓唬道:“看不出来吗?劫财。”

    明婧紧紧攥着手中绣帕,用软糯的声音问:“你要多少银两?”

    男子闻言,平直的眉毛动了动。

    小姑娘的声音似甘泉雨露,配上那唇红齿白面庞,勾人心弦。

    男子眼睛眯了眯,向前走了几步。

    “我改主意了,劫色。”

    明婧下意识后退几步,樱李吞口吐沫,握紧了拳头。

    两个小姑娘身娇体弱的,压根不是眼前身强体壮的男人对手。真要硬碰硬,她们绝对会被男人抓住。

    明婧扯着樱李的衣袖,示意她放下双手。

    明婧额前的汗珠划过面庞,滴在湿润的青砖地上。

    樱李在心中暗暗抱怨,那些护卫真能躲懒!

    明婧出门在外,婢女可以只带一两个,但护卫至少要带七八个。

    起先明婧让护卫们陪着她上山,但走上半山腰时,她见着护卫们兴致恹恹地爬山,于是吩咐他们在山腰候着,可观赏沿途风景或停下休息。

    出门礼佛是坐马车出行,护卫们还能坚持跟着明婧。

    真要慢慢爬山,护卫们走得快些会让明婧二人落后,走得慢些就成了那副心里恹恹面上强颜欢笑的样子。明婧通情达理,这才让他们自行安排。

    明婧朝樱李使了眼色,樱李会意,向后退了几步。

    明婧相信樱李,同时也信总有几个护卫会悄悄跟过来,低垂眼眸,发出娇滴滴的抽泣声。

    “公子可否柔声细语地跟我说话,我……我害怕。”明婧用手帕擦拭着眼泪。

    娇艳欲滴的美人垂泪,除非铁石心肠的男人,其他男人怎能忍心看着美人难过?

    尤其是那酥酥软软的一声“公子”,他在刀尖上舔血好几年了,可没谁会叫他一声公子。

    男人有些纠结,今日他奉命而来,有别的目的,不曾对一个貌美女子想起了歪心思。

    在头儿那得到重用是不可能了,不过可以抱得美人归,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男人不再犹豫,这下他的注意力全被明婧吸引,他迈开步子准备安抚明婧,明婧却挪着小碎步移开距离。

    马面裙上的祥云纹动了动,微微露出鹅黄的鞋尖,上衫中的水仙花绣得栩栩如生,使得男人多看了两眼。

    “听姑娘的,只要姑娘愿意随我回去,姑娘说什么我也愿意。”不知不觉间,男人的声音变得温和,眼神也跟着软了下来。

    明婧眼角望向男人手中的匕首,一脸委屈。男人随着明婧的视线看去,发觉她盯着自己的匕首看,讪讪摸头,将匕首收回。

    “你……你先往后退几步,别离我那么近,我答应你就是了。”明婧柔声哄着男人,男人情不自禁点头。

    他果真退后几步,二人隔开距离。

    樱李在后摸索着身上挂的香囊,趁男人不注意在找些什么东西。

    明婧放心的将背后交给樱李,她鼓起勇气跟男人话家常,语气平稳,问:“不知公子从哪里来?我得知道自己要跟公子去何处吧。”明婧悄悄地观察过男人,听到男人口音猜测并非是扬州府人,其余的她不甚了解。

    “我从京……”男人一不小心说漏嘴,改口道:“我从今日才到达扬州,暂时不会回原籍去。”

    男人终归是有所防备。若明婧真的跟了她,他日后慢慢说他的经历也不迟,不能过早的暴露身份。

    明婧趁男人说话的间隙移着步子,闻言小鸡啄米般点头。

    男人似乎浮想联翩了,他说道:“待到日后,姑娘定会知晓,我也会在扬州……”

    忽然传来一阵哨声,打断了男人呼之欲出的话。

    男人定睛一看,不远处的樱李手中握着玉哨,显然是刚吹过哨子。

    再看明婧,她已经跑到樱李身边去了,由樱李护着她。

    男人怒火中烧,拧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樱李被吓得失魂,明婧用力拉扯她的衣袖,大叫一声:“快跑!”

    樱李反应过来,连忙撒开步子往山下跑。

    男人这才明白二人的计策,眼神变得凌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叫喊道:“你们给我站住!”

    难怪头儿总是说他蠢笨如猪,重要的事几乎都不交给他去做,他以为头儿是不相信他,没想到他是真的愚蠢,竟被一个小姑娘骗得找不着北。

    尽管明婧主仆二人奋力奔跑,然男女体力悬殊,她们很快就被狂奔的男人抓住。

    男人带有怨气地将明婧二人踢至地上,揪起明婧的衣领,愤愤道:“姑娘方才真是好胆量,连我都敢骗,枉我还想着和你双宿双飞,共享人间极乐。”

    樱李爬起来,使尽全力在旁撞男人的手臂,男人忍无可忍,仅用手肘重重顶了樱李的身子,使得樱李跌倒在地。

    樱李艰难起身,不顾手臂上擦破的皮,仍想救出明婧。

    明婧不忍樱李这般,脸色一沉,咒骂道:“如你这般歹毒的小人,怎配和我携手共度余生!”好歹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明婧,一辈子没听过重话,只能说出这样不雅的话语。

    男人刚想伸出手扇明婧巴掌,突然又于心不忍。

    樱李看见男人眼底的犹豫,直直地往男人手臂冲过去,撞得男人手臂生疼,松开了手。男人不悦,捏着手臂,眉头紧蹙。

    樱李忙将明婧扶起,男人见状掏出匕首,准备将二人杀害。

    就在这时,一个棕衣护卫从树林里一跃而出,只惊动了几片草丛,绿叶随之落下。

    他轻轻落在地上,二话不说,上前一脚踢飞了男人手上的匕首,又来一拳打向男人下颚,瞬间给男人打得头破血流。

    棕衣护卫僵着脸,呵斥道:“你有几个胆子,敢来挟持我家姑娘,你当我们几个全是吃素的不成?”

    话音刚落,剩下的护卫们鱼贯而出,很快就护住了明婧二人,排排而站,围得水泄不通。

    樱李抱怨道:“早就给你们吹了哨子,你们怎么才来,万一姑娘遇险了你们怎么和老爷太太交代!”

    护卫们自觉低下头,一个比较活跃的护卫说道:“我们听到哨声,急急忙忙地往这赶,所幸护住了姑娘。”

    樱李却看向棕衣护卫和男人打斗的身影,不满道:“要不是听言及时赶到,姑娘说不定真就遇险了!”

    “是是是,樱李姐姐教训的是。”护卫们齐声道。

    “好了好了,樱李,我们这不是没事了吗。再说,是我要他们不许跟过来的,我也未曾料到今日会有歹人。”明婧出声劝解道。

    她心里后怕,但听言众人皆是她的底气,安抚她悬着的心。

    听言此时正将男人打趴下,一只脚踩着男人,语气阴沉:“识相的话,就给我滚!”

    听言神色如常,男人不寒而栗。男人连忙朝明婧的方向磕头,又向听言拱手求饶,在听言投来的寒光下,灰着脸逃跑,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听言随意地将男人留在地上的匕首踢走,转过身来,嘴角漾开一抹淡淡的微笑,朝明婧的方向小跑,步伐轻快。

    待听言过来后,明婧毫不掩饰地夸赞道:“听言,你这次来得很及时。”

    “不!”听言出声反驳,弯着腰恭敬道:“是属下没有时刻跟在姑娘身边,才导致今日之事。”

    “你今日做得很好。”明婧没有怪罪听言和其他护卫之意,今日遇惊,总归是没有心情去礼佛了,只能改日再来。她温声细语地说道:“我们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了,免得爹爹娘亲担忧。”

    众人应是,护着明婧下山。

    在下台阶时,樱李恍惚间好像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露出一双靴子,她不可思议地眨着眼,揉了揉眼睛。

    她重新睁眼看了一遍,发现确确实实是靴子,而后她瞧着靴子倒立在地上,在原地愣住。

    明婧发觉到樱李的异样,不解地问:“怎么了?”

    众人的目光朝樱李望去,樱李瞠目结舌,眼中只有她的姑娘,道:“姑娘,那……那好像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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