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周四晚上,宋次长的太太在家中举办舞会,她早前有旅居莫斯科的经历,因此酷爱俄国贵族太太们的交际做派。

    宋次长本人大约四十来岁,是在彼得堡留洋时,与宋太太在一处私人溜冰场相识,俄国的冬天,溜冰是人们再寻常不过的消遣,当时的宋次长年轻英俊,为人和善,又望族出身,也因此在当时留洋圈子里颇有名声。

    后来他向宋太太求婚,宋太太落落大方,两人情投意合。学成回国之后,便结了婚,几十年如一日的恩爱,也算是成州的一段夫妻佳话。

    如今宋太太的小女儿正是待嫁之年,宋太太近一年来,在家中聚会的次数也逐渐增加,宋次长在对待儿女婚姻上,更愿意奉行父母之命那一套,可每次一提,宋太太就会拿当初他们二人在俄国自由恋爱的事堵丈夫的嘴。

    正因此,整个成州的显贵圈子里,基本都知道,宋太太正在为自己的小女儿择婿。

    舞会七点半左右开始,七点钟的时候,宾客陆续到场,跟主人寒暄过后,便自己去寻相熟的客人聚首招呼。

    齐良褚来时,悠扬的小提琴曲已经过了大半,大厅内的乐队已经开始演奏第一支华尔兹,一如往常,他并未邀舞伴跳舞。

    何况今日,他一到场,便发觉来的人比以往多了大半,大家几乎都是熟脸,连一些平日自诩清高的名流子弟,竟然也都在场。

    他端着杯酒,找了一个靠窗小圆桌坐下,跟同坐的商贾公子闲话。

    “今天人好像比往常多一些。”

    “你看那边。”旁边的人抬了抬酒杯。

    齐良褚慢慢喝着杯子里的红酒,眼睛跟着友人的手望了过去,人群里围着一个鬈发高束,身着黑色长袖滚珍珠边礼服的女子,虽只是背影,但齐良褚也已经认出那是寇怀君。

    他在友人的提醒下,略显慌张的放下手上已经喝尽的空杯,尴尬的笑了笑。

    “她……她怎么也出来交际了?”齐良褚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即便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求亲被拒一事,已经是大家酒后闲谈的常话。

    “寇怀君是什么人,她这么跑出来,无非是自己养的戏子跟人跑了,出来物色新宠呗。”桌上的两人闻声回头,见甜点桌旁倚着一位眉目轻佻的男子,他身形消瘦,头发梳的锃亮,但眼窝青黑。

    齐良褚被旁边的友人按住搭在大腿上的手,然后两人笑着起身,朝餐桌旁的人颔首问好,“何少。”

    这位何少,名字就叫何绍,最近一年突然在成州冒出来的纨绔子弟。他父亲何震手上有些兵,早前占了一个垂州小县,年前进的成州,父子两人一直想拜寇大帅的码头。

    齐良褚打完招呼,并未等对方回礼,朝同桌的人点了点头,便往舞池那边去了。

    “寇小姐。”齐良褚来到寇怀君身边,等她身边的人散去,他才出声,朝她伸过去一只手。

    寇怀君回头,微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是齐公子啊。”

    齐良褚松开手后,壮着胆子指了指屋外挂满灯泡的草地,“我可以请你,去那边坐坐吗?……当然,如果你觉得唐突的话,算我失礼。”

    寇怀君却展颜一笑,掌心向上,微微前伸,“齐公子盛情,请吧。”

    齐良褚并不知道,今天这场高朋满座的晚会,寇怀君正是为他而来。他还沉浸在寇怀君答应同他单独相处的喜悦里,扶着丝绒椅背,等寇怀君落座,自己才回到另一边坐下。

    “你……”,齐良褚抬手把桌上的新酒推给寇怀君,但立马又道:“我刚想起你不喝酒,抱歉。”

    寇怀君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不要紧,我坐坐就走,也不想坏了主人的兴致。”

    齐良褚被寇怀君毫不避讳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趁举杯的间隙,低头扫了一遍自己的穿着,直到并未发现有什么失仪之处,才悄悄松了口气。

    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寇怀君身上的香气随着晚风,飘进齐良褚的鼻子,他看着她带着丝绒手套的纤细手指敲在翘起的膝盖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手指的节奏,时而安静,时而跳动。

    他想起刚才在里面,何绍对寇怀君的轻嘲言语,不由心疼起她来。整个成州都知道她捧着曲香云,可她一月未露面,曲香云便跟了孀居的孙太太,背叛了她。

    虽然不敢有人明目张胆的在寇怀君面前说什么,可背地里,酒桌茶会上,众人没少拿这件事说笑。

    齐良褚不确定寇怀君有没有听到过这些流言,但他出于自身的立场和情感,还是忍不住出言宽慰。

    “寇小姐,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见你,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过,你要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千万别入耳,别委屈自己。”

    寇怀君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脸上的笑意逐渐变了,她知道齐良褚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应该觉得齐良褚的关心有些可笑,成州的流言从未断过,今天是你,明天是她。

    她岂会在乎别人说什么。

    刚好这时候沈寄同过来,附耳跟寇怀君说了什么,她再抬头时,又换上了那副迎来送往的亲切的微笑。

    “多谢齐公子良言,听说您最近也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了,我先在此贺过,祝齐公子风生水起。”

    齐良褚没想到寇怀君竟会关注他的事,顿时笑逐颜开,红着脸点了下头:“那以后,请寇小姐多关照。”

    “不敢当。”寇怀君起身,望向另一边朝自己走过来的宋家小女儿宋可星,起身同齐良褚告辞,“我先失陪,齐公子自便。”

    齐良褚也起身送她,看她走过人群,同宋可星握手言笑。

    望着人群里优美从容的身影,齐良褚心底突然泛起一阵悔意,他懊恼自己今晚的自不量力,居然妄图用三言两语去安慰一个根本不需要他安慰的人。她是寇怀君啊,人人称道的三爷,她怎么会在乎一个吃里扒外的戏子,还有他这么一个一事无成的蠢人。

    寇怀君跟宋可星寒暄过后,便遗憾告辞,说自己吃药的时间到了,家里佣人已经催了好几遍,实在不便久留。

    她挽着沈寄同从宋家出来,上了车,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阵,寇怀君轻喘了一口气,说道:“不是他。”

    沈寄同略有些失望,不是齐良褚,那目前可知的线索就断了。

    “我会继续查。”沈寄同捏了捏寇怀君的手。

    寇怀君心知,这次丢的东西,大概是找不回来了。

    “既然不是齐良褚,那之前,又是谁放出的消息,说他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故意把祸水引到他身上。”

    沈寄同因为自己受别人误导,以至连累寇怀君亲自出门交际,还让齐良褚钻了空子借机攀谈,心中很是懊丧。

    “看来,是齐良褚新露头角,有人容不下他,一边偷走我们的东西,一面又想借你的手除掉齐良褚。”沈寄同说。

    寇怀君深以为然,“跟齐家生意上有冲突的并不多,你小心去查,齐良褚那边,我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会继续留意。”

    “……是。”

    “至于那条线,暂时先别走了。”

    “好。”沈寄同温声道:“是我没用,害家里丢了东西不说,如今竟还要你与齐良褚那样的人虚与委蛇,受尽委屈。”

    寇怀君侧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沈寄同紧绷的脸,懒声道:“不过丢了两件东西,怎么急成这样,难道我还要让你以死谢罪不成。”

    沈寄同听着寇怀君的调笑,眼睑低垂,望着寇怀君的手出神,“可此番并非丢两件东西这么简单,他们偷的如此精准,俨然是窥伺良久,我们辛苦维系多年的线路,也不得不弃了。”

    “行了,回去把你这副样子收起来,阿昌他们见了都怕的慌。”

    “嗯。”沈寄同点了点头,“听你的。”

    沈寄同又想起一事,便道:“君君,大帅寿辰就在这个月初五,近几日事忙,礼物我……”

    “无妨,这事你不用操心了,我亲自准备。”寇怀君打断他的话,合眼靠在身后的车座上。

    沈寄同的嘴唇轻微有些颤动,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给寇大帅的礼物他早就准备好了,刚才提起,只是想请寇怀君最终挑选一样作为贺礼。

    可寇怀君显然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他只好作罢。

    回到小公馆,一进家门,熟悉的气息瞬间迎面扑来,寇怀君喜欢极了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家里的一众仆人都是照自己脾气挑的,在这里,所有人都是顺着她做事,无论她做什么,都能有最舒服的状态。

    阿文因为工厂的事,连着几天都是早出晚归,今天倒是比寇怀君早到家。

    “三爷。”

    寇怀君把手递给他,从车上下来,“处理好了。”

    “嗯。”他勾着唇角,点了下头。

    寇怀君笑了笑,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我就知道,阿文做事,我一向放心。不过,那两名工人,找不到了吧。”

    “是。”阿文据实以告。

    寇怀君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瞬间黯了下去,于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道:“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批货而已,我又没怪你。”

    阿文垂下头,更不敢看去看寇怀君的面庞,只低声应道:“是,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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