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诺脚步沉重。全身如火烧。

    他看到医院走廊摇摆变形，看到19岁的林知呦顶一头橙红短发，背对他站在画室中央。

    地上扔着几团纸，那是被楚楚撕碎后藏起来的美院录取通知书。通知书的主人是林知呦。

    “楚桦，你别来找我兴师问罪，楚楚四处发疯，我把她抓进精神病院，是积德行善！”

    “她在家里接受了8个月的治疗，精神一直很稳定，你回来刺激她，她才会撕毁录取通知书。”楚桦头发散乱，靠画室大门而立，“我承认楚楚的行为过激，可你就一点错没有吗？她是个病患，你非要舞到她面前，你想逼她发疯！”

    林知呦声如利刺：“楚楚欠我的，赔上命都不够还。她活该！”

    楚桦冲到林知呦面前，想要挥拳。

    徐诺挡在两人之间，语气轻慢：“楚楚看到我亲林知呦就算刺激？我们还有更刺激的，她一定很想看。”

    楚桦颤着手松开领带：“这是我的家事。你让开。”

    徐诺不理楚桦，转头对身后的林知呦说：“先把你的油画围裙脱掉，我可不想一会儿看见颜料和拳头一起飞。我烦颜料沾在衣服上。”

    林知呦朝徐诺吐舌头：“才不要，我衣服是赞助商给的，一会儿把楚桦打出血，我怕脏了我衣服。你忍着吧！”

    徐诺轻哼：“一件破衣服而已，脏了我给你买十件。”

    “阿诺！”冷眼旁观的楚枫终于开口，“你们都冷静点，别再把事情闹大。”

    “她撕了我的录取通知书、以我的名义给学校写信，说我自愿放弃就读机会。圣罗德皇家艺术学院，五年才招生一次，我是十三年来第一个主动放弃就读的人。”林知呦嗤笑，“你现在才说别闹。姐，是不是太晚了？”

    楚枫眼中无波，声音却透着怜惜：“圣罗德是我的母校，我当然知道要考上它需要付出多少。可是，楚楚发病毫无预兆，我们也和你一样根本不知道，她做出如此恶事。你才19岁，五年以后你还可以再考……”

    “校长公开说，抛弃学院的人，这辈子不可能拥有第二次机会！我的照片挂在各大网站头版上两个星期！要不是我提前结束野外写生，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愤怒的林知呦对楚枫大吼，“她凭什么只在我进入热带雨林，没有网络和信号的时候发疯！你们看到新闻为什么不做补救、不发任何声明！”

    徐诺擒住楚桦肩膀，令他无法再向前迈进。可楚桦还是大声说：“林知呦你别嚷！我姐怀孕了，她禁不得你这样！”

    徐诺将楚桦甩到一边，语气尽可能温和地对楚枫说：“呦呦是楚桦公司的签约艺术家，公司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出面澄清？”

    楚枫垂下眼睛：“我不知道。”

    徐诺压住声线说：“你也是华林娱乐的签约艺术家，媒体面前你和呦呦，以师姐妹相称，你们一直亲密无间。”

    楚枫似被这话伤到：“阿诺，你疑我故意没向媒体澄清？我这两月来一直在新加坡养胎，没参加过任何活动，根本不知道楚楚做出这种事。”

    林知呦笑出声：“特意坐飞机回来护着冒牌货，却没空管亲妹妹。楚枫，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楚枫不顾自己的孕肚，深深鞠躬：“我代弟弟妹妹向你道歉。我所作这一切并非为楚楚，是为爸妈。楚楚是家中老幺，爸妈偏疼她，这次生病，妈妈更是连事业都放下，专心在家照顾她。楚楚失踪，妈妈在家日日流泪，爸爸也白了头。你可以不顾楚楚，但……”

    徐诺没回头看林知呦，却也感到她的情绪在爆炸：“楚枫，这件事和你无关。你是孕妇，不适合呆在这里，让明克送你回家。”

    楚枫依旧不答，她再次鞠躬：“知呦，原谅楚楚好不好？请你体谅爸妈的难处。”

    楚桦扶起楚枫：“你起来，林知呦不配姐姐对她这样。”

    林知呦彻底失控：“要我体谅爸妈？好哇！那就让他们过来，当面求我放过楚楚！”

    徐诺抱紧林知呦，不许她碰楚枫：“找人先把楚枫带走！明克！明克！”

    画室大门豁然洞开，中年男人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谁动我的孩子们，我就让她不好过！”

    寻声望去，门外的明克被几个人围住，门口有一对中年夫妇，是楚家父母。

    邝美缇看到楚枫弯着腰，快步进来，声带哭腔：“我的好孩子，你这是何苦？你有身孕呐！”

    楚枫摇摇头，悬而未落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依偎在母亲怀里无声地哭。

    徐诺皱起眉头，盯着楚枫出神。她仍和从前一样，一身修身剪裁的白色长裙、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可是，面前的楚枫又和以前不同。那时她没有这般丰腴有致的身材，没有孕肚。也绝对不会说出这么有攻击性的话……

    原本在徐诺怀里拳打脚踢的林知呦，在见到楚家父母时就完全丧失了战斗力。面对楚母，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楚母抱着楚枫，面含嗔怒：“楚楚是养女又怎样，轮得到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今日我们要是不来，你还要动手打我的两个孩子不成？”

    楚桦脸色一变，竟不是帮腔而是阻拦：“妈，你别说了。”

    “只一个小丫头欺负到你头上，你便如此畏缩。绅士风度不是这样用的。”

    邝美缇甩开楚桦，继续对林知呦说，“小丫头，你只是徐家司机的孩子。你让我的小女儿进病院，我就能把你送进监狱。”

    林知呦在许诺怀里发抖：“你要把我送进监狱？”

    “为了我的孩子，我可以做任何事。”邝美缇扬起脸，端得一副贵妇容颜，“小诺，你家佣人犯的错事，我不会记在你头上。把林知呦赶出徐宅，将她交给我处置。”

    徐诺拥紧已然站不稳的林知呦，语气不善：“邝阿姨，林知呦已经是徐家人。”

    楚楚和楚桦听懂徐诺的意思，不禁变了脸色。

    楚母听闻，倒是正眼打量起林知呦：“你很厉害。不，你爸爸很厉害。难怪就算死，也要把女儿送进徐宅。”

    徐诺听这话，语气不善：“邝阿姨自重，林知呦的父亲是患急症去世。林知呦也是我正在公开交往的女朋友。”

    邝美缇笑得更加雍容：“没有母亲的孩子，自然不懂礼义廉耻为何物。”

    怀里的林知呦颤了颤。徐诺将她抱得更紧：“到时我们结婚，我一定亲自登门，把喜帖送到邝阿姨手上。”

    刚刚还面色红润的楚枫，脸色骤然煞白：“妈妈，我肚子好疼……”

    兵荒马乱，楚枫被人簇拥着离开。楚母本欲跟上，却又中途返回，对徐诺说：“徐诺，别把婚姻当做儿戏。她能给你和徐家带来什么？你和自家佣人的孩子结婚，别人会怎么看你？”

    “妈！”楚桦上前拦住楚母，甚至有了驱赶的意味，“你和爸爸先去照顾姐姐，这里我能解决。”

    “你能解决什么？你要是能解决，至于被她逼成这样？”楚母似被激怒，红色长甲怒指林知呦，“我的孩子们善良，我却容不得外人欺负他们！徐诺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休想借机上位！”

    “妈，你冷静点！”楚桦还腰抱起楚母，边将人往门口抱，边回头对徐诺说，“别怪我妈，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先把他们解决好，咱们再谈楚楚的事！”

    楚母更气：“楚桦，你妹妹被人非法拘禁，你还有心思谈判？那是你亲妹妹！我的楚楚要是有闪失，你以后再别叫我妈妈！”

    “楚楚不是你女儿。楚家除了你和她自己，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秘密。”林知呦从徐诺怀里挣脱出来，走到楚母面前说：“就算这样，楚桦还对楚楚下手，所以楚楚在发现自己怀上楚桦的孩子的同时，也知道自己并非亲生。她没法接受，所以才会发疯。”

    林知呦声音不大，话却似炸雷。惊得楚母不住打颤：“楚楚怀孕了？她怀孕了？”

    林知呦不理她，只把目光投向楚桦：“楚楚怎么怀孕的，你不是最清楚么？”

    邝美缇不理林知呦，只揪住楚桦领子问：“楚楚怀孕了？孩子是谁的？”

    楚母怒目圆瞪，楚桦绝望的闭上眼睛。楚桦沉默的态度，给出确定的答案。

    楚母满目疯魔，却缓缓放开楚桦的领子，整好散乱的头发，走向林知呦。

    “妈妈……”

    林知呦的声音让楚母顿住片刻，但却没有令她彻底停下脚步。

    徐诺虽然也在震惊中，但理智尚存。在楚母走向林知呦时，他挡在两人之中：“邝阿姨，有些事你要先问楚家人。”

    徐诺的话里含着浓浓的警告，邝美缇无助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楚父。她颤抖着红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楚父走上前，安慰着邝美缇，见安慰无用，便强行将人带离画室。

    楚父打量林知呦许久，方说：“你确实像我们楚家的孩子。脸上有英气，天赋和才华都很高。待会儿我叫医生过来，我们再做个亲子鉴定，再谈之后的事。”

    林知呦垂下眼，点了点头。

    楚父说：“楚楚虽然差劲，但她从小长在我们夫妇膝下，我和她妈妈不仅对她有亲子感情，还教会她如何在大家族里生存。你虽然很优秀，可是缺少太多规训……你今年多大？同楚楚一样大吗？”

    林知呦退后半步，已经预料到父亲接下来的话。

    楚父见没人回答，便接着说：“你空缺将近二十年的课，思维方式已经跟你的养父——徐家那个司机一样了。你在徐家做了多年佣人，应该已经知道血缘和实力，对于我们这种家庭，是同等重要的。在这方面，楚楚权重比你高。当然，无论你是不是楚家人，你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不介意做你名义上的父亲。我们可以详细谈谈条件。”

    林知呦牙齿打颤，声音沙哑，“楚楚有血缘还是有实力？”

    楚父略略迟疑，方说：“我们做生意的人家，虽然讲效益，但并非完全不动情。我老婆多宠爱她，你是亲眼看到了。如果你的所做只是想赶走楚楚，就是在伤害你母亲，这是不孝。孩子，这些是做人的基本常识，你那司机父亲没有告诉过你吗？”

    林知呦眼泪留下来：“不许说我爸爸的坏话。”

    楚父皱眉：“你这些所作所为，实在市井泼妇无异。”

    “我还有一个问题。”林知呦擦干眼泪，“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不会画画，只是徐家佣人。你还会认我吗？”

    楚父想也没想就摇头说：“你毕竟是我的孩子，我会给你好的物质条件，一直到老。但你不会拥有和楚楚他们同等的继承权，也不可以进入族谱。楚家不收留无用的女儿。”

    林知呦一拳打在楚父脸上，她用了十足十的力道，逼得这位将近一米八的中年男人，退后几步，几乎要跌倒。

    楚父怒极，他碍于保镖已护送妻子离开，只好怒斥而不敢上前：“你这是弑父，是不孝！”

    林知呦留着泪，橙红色的头发乱糟糟的飞扬：“去你妈的。”

    说完，林知呦又是一拳打向楚父，楚父惊悸躲闪，以致被林知呦打破了眉骨。

    楚父半张脸都是血，他不敢再说林知呦，便将矛头指向徐诺：“这样的女人你也要？徐家迟早被她败光！”

    徐诺挑眉：“你想管我？”

    楚父气急败坏：“我是长辈！我爸是……”

    “是我爷爷的通讯员，为我爷爷挡过子弹。”徐诺笑得轻蔑，“打在屁股上的一颗子弹，让你念了许久。看来你家，真的很会写救命恩人这四个字。”

    楚父气得发抖，他用手点着林知呦，没说一句话，眼光凶狠至极。

    楚父离场。画室仍一片散乱。揉碎的美院录取通知书，被人踩踏过，已经无法拼接起来。

    徐诺将跪坐在地上的林知呦打横抱起，诱哄道：“手都打破了，还怎么画画？”

    林知呦将脸埋在徐诺胸口，哭道：“替我报仇！徐诺，我不甘心！你替我报仇！”

    “好啊。”徐诺吻着林知呦，“再遇到这种事，你不要动手。”

    林知呦不说话，只呜咽着低声哭。

    “你怎么总是不听我的话呢。”她的泪沾在徐诺的唇上，咸苦的滋味，足够激起他的怒火，“有我在，谁都不能让你受伤。你真傻透了，我的知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