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病房里没开灯。明克的电脑屏幕亮着，给万物镶上蓝光。

    MSN上消息越来越多，明克衣襟更没有时间给林知呦挥霍沉默：“没有时间了……”

    明克的声音被脚步声打断，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

    “小林姐！”身着军装的男人，看到躺在床上瘦得几乎脱形的林知呦，热泪霎时蓄满眼眶。

    明坦带着哭腔：“是我，都赖我小林姐害成这样子。该死！我真该死！”

    一米八五的男人，单膝跪在病床前，抽噎哭个不停。他不住地叫林知呦“姐姐”；不断说“对不起”。仿佛这样就能让从前一切重来。

    “明坦，是你吗？”林知呦伸出手，在眼前摸索着，“真好，你也来了。我好想亲眼看看你。”

    明坦想说话，林知呦冰冷的手再次让他泣不成声。

    明克狠狠踹在明坦身上：“嚎什么，嫌这里还不够乱！”

    明坦吸吸鼻子：“小林姐这样子，我心疼。心疼你懂吗！我哭哭怎么啦呜呜呜！”

    明克摘下眼镜，挽起袖口，暴戾爬上他的脸：“我真不该让你回来，你只会添乱。”

    “哥，我和以前不一样啦！”明坦倏尔起身，比哥哥高出半个头，“这几年我在热带雨林、在沙漠、在海上，什么对手没见过。哥你随便打，哼一声算我输！”

    林知呦笑出声：“阿坦，只有你没有变，真好。”

    长夜如水。林知呦的轻笑在空气中漾开。林知呦的话，让兄弟俩一个褪了戾气，另一个再次红了眼眶。

    “对不起……”

    明克轻拍弟弟的肩，声音再次理智：“哭不能解决问题。”

    “我怪我自己不成吗？要不是我信了楚桦那孙子的话，咱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明克又啜泣起来，“小林姐，楚桦当时说，你是他亲妹妹，他绝对不会害你。他说，以后你嫁给少爷成了徐夫人，楚家和徐家会亲上加亲。他说只有我们站在一起，才能化解这次危机。可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这个孙子，竟然连亲人能陷害！小林姐，我和你之间没有血缘，但我也把你当成我的家人，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可是楚桦和你血缘相亲，却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小林姐，我想不明白，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人！”

    明克没眼看抱头呜咽的废物弟弟，对林知呦说：“幸亏你看不到他哭的样子。实在很难看。”

    林知呦笑到咳嗽：“明明是亲人，却还不如没有血缘的挚友。我真想当面问楚桦，很想听他的回答。”

    明克眼睛亮起：“呦呦，你想到办法了？”

    林知呦无神的双目直视明克：“你智商152都想不到办法，我一个残废、瞎子，更没有办法。”

    “冷静是我最大的破绽。”明克重新戴上眼镜，将一双精明的眸重新藏回镜片之后，“我永远都在计算得失，所以缺乏不管不顾的冲动。这是我只能为臣，却成不了王的原因。呦呦，你尽可以嘲笑我。这次的确是我输。”

    林知呦闭上眼睛，加重了眼前的浓黑：“可你不甘心。”

    “是啊，我不甘心。不甘心皇庭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在未来要为楚桦陪葬。我不甘心，为这样一个人，再令我的家人再次受伤害。”

    “呦呦，你受到的污蔑、你经历的委屈，应该翻倍报应在楚家身上。”明克说，“我求求你，别变成楚枫。不要牺牲自己，成为导火索，令所有人玉石俱焚。”

    林知呦巨震：“你已经知道那些事都是楚枫做的……徐诺也知道？”

    “他只是不愿相信，完美的楚枫竟是最肮脏的那个。他不愿意承认，只有你才能撩动情他的情绪。他怕害怕承认自己爱错了人！”明克忍不住骂出来，“徐诺是个懦夫！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哥！”明坦紧张地看向自己的哥哥，他预感到了什么：“别说了，小林姐还病着，你别再刺激她！”

    明克难得直言不讳：“一个假装自己不爱，另一个扮成不在乎被伤害。你俩不会觉得，你们一直藏得很好吧？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你们正在相爱！楚枫早就嫉妒到发疯！”

    楚枫葬身雪夜后，明克嗅到了危机到来的前兆。他私下调查楚枫的死因。竟意外发现，楚枫的丈夫很早就身患隐疾，楚枫是他装点门面的饰品。为了让这件饰品足够精美，他甚至不惜让楚枫怀上自己儿子的种。

    调查结果明克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徐诺。那时他已隐隐察觉到，楚枫在用死亡谋划一场报复。但明克当时是在搞不懂，她究竟想要报复谁。

    楚枫理应报复自己的丈夫，可她的死却给丈夫带来了巨额的保险赔偿，甚至让丈夫得到了深情的好名声。楚家人更是借此与富商深度捆绑，成功拓展开海外市场。

    受伤的人，是一度爱她无法自拔的徐诺，和她遗落在外的亲妹妹林知呦。

    楚枫究竟想要做什么？明克始终搞不明白。

    “直到你葬身太平洋，我才醒悟。样貌、才华、家世还有徐诺的爱，楚枫原本样样都有。可结婚后，她全都失去了。她恨楚家把他当做振兴家族的筹码、恨徐诺移情别恋、恨你的艺术天分就远胜于她。”明克酸涩极了，“她知道自己力量太小，不足以对付所有人。所以她想到用自己，燃尽她恨的所有人。楚枫做到了，她马上就要赢了。”

    夜凉如水。林知呦震惊于明克抖落的真相：“楚枫已经死了，她也不算赢。”

    明克冷笑：“输过的人早已身无分文，她只剩一条命。所以她选择成为孤魂，飘荡在你和许诺之间、飘荡在几个家族之间，她不再是鬼魂，而成为一根精心打磨、完美无缺的刺。她要刺死所有人，哪怕是同归于尽。”

    林知呦怔住。是了，楚枫死后，成了所有人的禁忌。无论是谁提起她，都会带着惋惜、同情，甚至是愤愤不平。而这些情绪，最终都指向徐诺和她自己。

    明克看着发怔的林知呦，说：“这些年来，你过得比我们所有人都苦。我本不想再刺激你，可是，我真是没办法了。”

    “什么叫没有办法？哥，你让我打飞机飞来这里，不就认定我即是办法吗！”明坦激动起来，“这次我什么都可以做！我比以前更强，也比以前更聪明！”

    “我要你，想办法潜入楚桦所在的医院，别让少爷发现，尽量留住楚桦的命。”

    明坦张张嘴，他有疑问、有担忧，但终究什么也没问。上一次他出言询问前因后果，以致让楚桦成功找到了林知呦。这次，他吸取教训，只做事，不问缘由。

    林知呦却在此时开口：“如果被徐诺发现，阿坦怎么办？”

    “护不住楚桦，就抢在少爷之前杀了他。”明克长长呼出一口气，“这就是我的下下策。”

    “明克你疯了吗！”林知呦尖叫。

    “这有什么难的，何况这是为了小林姐和少爷。”明坦显得很兴奋，“小林姐，你没死真是太好了。这几年我一直很内疚，会夜里，或者身上被打得很疼的时候偷偷的哭。你就当这次是我赔你人情好了。再说，我们兄弟的命是徐家养活的，是少爷给续的。要是没有徐家，我和我哥，早不知被买到世界哪个角落里去做劳工，然后死在矿井里。把命再还给徐家，不亏反是我们兄弟赚了。”

    “明早股票开市，我会想办法做空、贱卖、高抛等等，会用尽一切手段让皇庭集团市值缩水，让徐诺暂时没有干掉楚家的能力。”

    明坦急了：“这不行，你胡来会坐监狱的！”

    明克按着眉心，声音里带着隐隐笑意：“我们是兄弟，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那也不行！”明坦大力摇晃哥哥的肩膀，“你这么聪明，有大好的前程。你和管姐姐马上要结婚了，你有事她怎么办！”

    明克有一瞬间的恍惚，方说：“我们还没有结婚，她可以随时抛下我。我不在乎。”

    天快亮了。走廊里开始出现脚步声和刻意放低的耳语。病房内的三个人都不说话，一时沉寂，熬得人心焦。

    明克率先开口：“走吧，再晚就赶不及了。”

    明坦的情绪也平复下来，他说：“我需要目前能找到的、最清晰的楚桦医院地图和楼内布局图。这张地图上，要有烟道、下水道、排风系统的位置。电子版的就行。”

    明克摆弄着电脑：“发你手机上。这里还有，陪护和清洁工的换班时间表、少爷明天的行程安排，以及去机场最近的路径图。你将成为修理给排水系统的管道工，工程车停在楼下，车上有工作服。”

    明坦轻笑：“机场图你自己留着吧，瞧不起谁呢。”

    明克也想笑，却笑不出来：“少爷布了很多人，很多。”

    明坦又说一遍：“哥，瞧不起谁呢。”

    这次明克终于笑了：“你太笨，我怕到时候，你又什么都说出来。”

    “够了。”林知呦终于说，“明克，你真狠。你是我们之中，最狠的人。”

    明克垂眉，他拍着弟弟的肩：“走吧，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明坦点点头，他没有向任何人告别，就大步迈向门口、拧动门把手。

    “徐诺杀不死楚桦，也回不去帝都。”大门洞开的瞬间，林知呦压住喉咙的痛痒，吐字清晰，“他发烧了，也许几个小时前就已经昏倒。他爬不起来的。”

    明克惊疑不定：“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知呦重复：“他病了，病得很重。”

    “可是我一直没有接到任何电话。没有人通知过我，没有！”

    林知呦说：“平时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你，你不在，我们都不在。谁是他必须通知的人呢？”

    明克似已经不能思考：“这不可能，他怎么会……”

    “从小他就这样，不昏沉几天就不会退烧。”林知呦叹气，“他手心很热，指尖那么凉。嗓子还沙哑。呵，我真是瞎了眼都知道他，毕竟我……”

    ——毕竟，我是这世上最了解许诺的人。

    站在门口的明坦彻底被搞糊涂了：“哥，现在怎么办？”

    明克后退几步，无法言语。

    “徐诺对医护这么凶，没有明克在，谁敢在没有得到指示的情况下，擅自把他生病的事情说出去呢。”林知呦再次叹气，“阿坦，你去护士站问问，夜里送去急诊病房的人里，是不是有徐诺。如果没有就再去问问徐诺的司机，他发高烧，走不远的。”

    明坦听罢就跑出病房，明克却站着没动。

    “你不去么。”林知呦侧身躺下，“我很累，真的。”

    明克将手插进乱发中：“我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竟就这样被解决了。”

    林知呦笑：“徐诺终归会醒来的。你总是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格外乐观。”

    “至少今夜已经过后，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等少爷转醒，再商量怎么弄死楚氏也不迟。”

    说罢，明克快步走出病房，寻找他的少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