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冰雹撞击伞面般的声响时不时回荡在空艇内，偶有几粒火花在舷窗外迸发，为其添上几道新的伤痕。
“我不知道，”苏寻烽看着智卡，摇了摇头说，“这些消息不是我发的。”
他很想给他们一个更加合理安心的回答：通讯恢复了，他联系上了老忠和杜月月，呼叫了后援。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此刻他感到自己的话苍白无力，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们所有人的希望。
“不是你发的，难不成，是什么妖魔鬼怪发的？”沙发上那名老年男子正是他们的客户埃里克，只见他用手背拍了拍身边的女子，开口说道。
而那名女子想必便是莉奥妮，她摸进黑暗里，颤颤地往杯里倒酒，其中至少一半的酒都洒到她昂贵奢侈的绒皮鞋面上去了。
“抱歉，塞尔维洛先生，”苏寻烽说，“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你们开玩笑的。”
埃里克坐起身来，从莉奥妮手中接过酒杯，啜了一口，说道：“我看你们就是个玩笑，我花钱，你们搞定飞狐帮，然后呢，看看现在？”
此刻延斯正持着巨盾架守舱门，威威和那名西装男则掩在他后方，向空艇外开火以慑退那些帮派成员。
他们似乎已经通过这样的方式与飞狐帮僵持许久，但是空艇舱门与舷窗已经摇摇欲坠，被击破只是时间问题。
埃里克将酒一饮而尽，笑着对身边的莉奥妮说道：“你说星穹是怎么养了一帮废物，还能做得这么大的？”
莉奥妮不自然地朝他笑了笑，转眼又满脸担忧看向苏寻烽他们，朝他们悄悄摆了摆手，似乎在请求他们不要在意。
苏寻烽感觉自己的胸腔热腾腾的，有股热火直往上冒。
他原本还想将此前遇见他们儿子凯尔的事情告诉他们，但是他现在决定将此事咽回肚子里。
“首先，我们是来支援的，”这时，闷声许久的丁珏冷冰冰地开了口，“第二，我没记错的话，这地方，也是你们硬要冒着风险来的，第三，你无视了我们先前有关于帮派的警告。”
埃里克听闻此言，前倾着身子恶狠狠地瞪着丁珏，他因酒精和愤恼而通红的老脸像是要随时迸出血一样，却是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无意冒犯，但是这架空艇恐怕撑不多久了。如果你想活命，不如好好与我们合作。”丁珏依旧保持着口吻说道。
莉奥妮忙迎上前，挡住埃里克。
虽然因为害怕而止不住地颤抖，但她仍堆起了礼貌得体的笑容，说：“那是自然，事已至此，我们一定全力配合你们，如果能够安全离开这里，我们也会为穹盾，以及各位提供额外的赏金。”
丁珏点点头，说道：“很好，目前看来，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强行突围。计划是，分成两队行动，你们两人——”
她看了看埃里克和莉奥妮。
“——得分别跟着不同的队伍。”
埃里克还想说些什么，莉奥妮回头看了他一眼，焦虑地朝丁珏挥了挥手，示意她继续。
其他人同样不解。丁珏摊开手，解释道：“那个巨盾罩不下我们所有人，所以我根据楼层图规划了一条路线，其中一个队伍以盾为掩护，先一步撤离；另一队暂时先留在空艇内，等大部分火力被吸引走以后，再尝试突围，成功率会大得多。”
丁珏走到延斯身边，敲了敲那面罩住舱门的巨盾。
“当然，飞狐帮一定会认为它保护的会是这两位重要的人物，所以它将会吸引并承受非常大的火力攻击，不过——”
她刻意多看了几眼埃里克。
“——不过你们也看见了，H·西达尔公司产的磐盾，材质是复合碳钢加上高聚合纳米纤维，躲在它后面，肯定比躲在空艇里等死要明智。”
众人别无他法，只能认可丁珏的计划。
苏寻烽原以为塞尔维洛夫妇会纠结于各自该去哪个队伍，然而埃里克与他心爱的沙发分离，几乎是自告奋勇地表示自己要“英勇”地先行离开，以吸引火力。
不过在苏寻烽看来，埃里克显然只是自私地认准了壮硕的延斯，以及那块充满安全感的盾牌罢了。
“我蛮喜欢她的，要是她以后能加入我们团队就好了，”乔雅对苏寻烽小声耳语，随后嚷嚷道，“我和丁珏一起！”
丁珏朝乔雅点了点头，靠近苏寻烽轻声叮嘱道：“你，得留在这里。”
“对，我要留在这里。”苏寻烽说。
他没能听出丁珏命令式的语气。毕竟他的怒意还没消，他自然不想和埃里克走一起。
不过延斯却没得选。他一手持盾，一手握枪，从他对埃里克的眼神能看出，他拼命克制着才没揍这有钱老头一拳。
威威和那名正装男也已全副武装，傍身延斯两侧，将埃里克围在其中。
一切准备就绪后，延斯一行人在巨盾的掩护下冲了出去。
霎时间，枪火就像节日礼花般绽放，那些飞弹和流光扑朔着包围了空艇和盾牌，掀起数阵声波和火花。
空艇里剩下的人躲得更靠里了一些，以避免被流弹击中。
苏寻烽紧贴酒柜，悄悄探头，透过舷窗观望外面的情形，可惜他只能看见模糊的、闪耀的枪火。
丁珏在他身侧蹲坐了下来，莉奥妮在更靠后的位置止不住地颤抖，在乔雅的搀扶下才勉强能直起身来。
令苏寻烽感到惊讶的是，帮派的人已经不再朝他们几人所在的空艇开枪，居然所有的火力，都被延斯他们一行人吸引走了。
他往外探了探身子，从舱门缝隙中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又能观察外界的角度。
只见延斯他们已经绕到了不远处另一架空艇后方，成功解决掉了几个掩藏其后的帮派成员。
刹那间，一道白光爆发，照亮了外界。
苏寻烽还没反应过来，一颗耀眼的火球不知从何而来，直直击中了延斯他们身前的那架空艇。
剧烈的爆发随着烈火接踵而至，甚至将苏寻烽所在的这架钛星人空艇都震得向外歪斜偏移。
苏寻烽惊诧无比。既然□□有如此强大的火力，为何之前没有直接对刚刚所有人都守着的这架空艇使用呢？
钛星人的舱门脱落了，苏寻烽迅速爬起身，借着不远处那架熊熊燃烧的空艇的火光寻找延斯他们的身影。
只见延斯单膝跪地，吃力地用左手举盾来抵挡飞弹，他的右前臂却被那架空艇的小半截尾部死死地压在起降台边缘。
延斯因剧痛嘶叫起来，烈焰顺着流淌的机油迅速蔓延，虽然没有直接灼烧到他，但是他的那部分手臂已然被滚烫的飞艇外壳炙烤出了可怖的酱色。
所幸西装男距离延斯不过半步，他翻滚着靠近延斯，躲在盾后，用脚底顶起那一小半空艇残骸，将延斯的胳膊拽了出来。
埃里克和威威就更不走运了，他们被那道冲击波震退了好几米，几乎是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地面上。
帮派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卯足了劲儿朝埃里克和威威开火。纵使延斯已脱身，同西装男一起拼了命飞奔而去，也无济于事——
埃里克和威威被枪弹命中了，二人的身躯诡异的抽动了两下，歪扭着摔回了地面。
延斯和西装男迅速赶至二人身边。西装男一把背起了埃里克，而延斯举着巨盾，另一只几乎黑成焦炭的手屡次想将威威软绵绵的身躯提起，但都失败了。
苏寻烽见状，胸腔里那股热火直冲天灵盖，不假思索便冲了出去。
他耳内的ITE设备同步响起了奇怪的嘀嘀声，余光中，他瞥见一道红光出现在起降大厅中央，但他已无暇顾及，只顾楞头朝威威跑去。
“亲，亲爱的乘，乘客……”
苏寻烽身后传来一阵枪声——丁珏也紧跟着他从空艇里跳了出来，朝着那些躲在各处的帮派成员开火。
“如果您需要，需要帮助，SOS，SOS，SOS……”
来自帮派的火力迅速减弱，苏寻烽安然无恙赶到威威身前，一把将对方扛了起来。
威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灼热的血液从他身上淌进苏寻烽的脚脖子里。
西装男在边上伸出一只胳膊帮衬着苏寻烽，延斯则强忍着痛苦，马不停蹄地带着他们几人溜到了一架完整的空艇后方。
埃里克身穿的Ⅶ型作战服替他抵挡了大部分火力，至少避免了贯穿伤。但是他仍瘫靠在起落架旁不断哀嚎，满脸痛苦地拉扯着西装男的衣领不愿松手。
西装男不安地瞄了威威几眼，继续蹲着身，为埃里克检查起伤势。
毕竟威威的情况明显要糟糕得多：他眼神涣散，身体总是不受控地向地面滑去，原本浅色的便装外套此时已是一片深赤，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SOS，SOS，SOS……”
苏寻烽洒了一地的药品，手忙脚乱地替威威止血。他不断轻拍威威的脸，喊着对方的名字。
苏寻烽无意瞥了一眼大厅中央，顿时被另一幅景象吓傻了：
整个起降大厅已被一片猩红笼罩，全息影像构成了一张样貌难辨的人脸，又化为无数诡谲的光斑，旋转着向四周弥散开来，形成一股变幻不定的赤色风暴。
远处那些停靠各处的空艇莫名自动发动了引擎，它们像飓风中的飘忽不定的船，贴着地面左摇右摆起来，却恰好碾压向那些埋伏后处的帮派成员。
这股异象遮挡了帮派成员的视野，替众人掩盖了行踪，为他们提供了喘息的时间，苏寻烽本该感到庆幸才对。但随着枪声渐息，环绕在此处的电子女声也愈发清晰——它机械地重复着救难信号，其中参杂着苏寻烽依旧无法领会意义的词句。
丁珏冲到苏寻烽近前，一边捞起药品帮他处理延斯和威威的伤势，一边朝他低吼道：“那是什么意思！”
苏寻烽彻底懵了，他不知丁珏为何如此激动。
丁珏做了两次深呼吸，她回望了一眼身后席卷大厅的猩红色光影，又死死地盯着苏寻烽的眼睛，放慢语速问道：“那串数字，七九八七，和星穹空间站有什么关系？你都知道些什么？”
以前苏寻烽宁可认定这一切都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从便利店到空行坞，从故障的微波炉，到这团混乱的影像风暴。
还有意外晕厥的老杨，失控攻击他的凯尔……
他虽不明白丁珏为什么要如此问他，但是她揭穿了他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有什么东西正缠着他，滋扰着他周围的死物，又祸祟于他身边的活人。
苏寻烽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丁珏移开目光，回头朝上空看去。
一阵巨大的机械运行声从顶部传来，那些原本啮合的钢齿一个接一个地分离，数根钢架牵引着玻璃板向四周收拢，在顶部打开了一个巨大的圆形豁口，连接外面漆黑一片的深空。
一架黑色的武装空艇从夜幕中脱离，朝着起降大厅快速降落，在全息风暴中镀上了一层荧红色的光边。
与此同时，那些原先停靠于此的空艇东倒西歪地落了地，那阵风暴也趋于平息。
苏寻烽这才看清，那些组成风暴的光点似乎是无数的字词，它们像沙尘一般飘落在半空中，渐渐暗淡了下去。
那架黑色空艇最终悬止在了他们正上方，从侧边伸出了几柄大型机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