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竟是锦心姑姑。

    姜以宁心里大为震惊,锦心姑姑怎么会不在宫里,出现在此处,还看起来颇为狼狈。

    姜以宁伸手扶着锦心姑姑,坐到绣凳上,亲自倒了一盏热茶。

    “姑姑,先喝盏茶。”

    见锦心姑姑感激地接了,姜以宁坐到了一旁,眼眸停留在锦心姑姑身上。

    今日锦心姑姑穿的不是宫装,是一身洗的有些泛白的青色素裙,头发只在后头盘了一个髻,簪着一根海棠木簪,甚至发髻都略略有些松散。

    这和从前她认识的锦心姑姑判若两人。

    锦心姑姑在宫中,作为浣衣局的掌事宫人,平日里最注重仪表,

    浣衣局本就是犯了错的宫人受罚之地,要是规矩上再有错处,只怕让人拿捏住就罪加一等。

    是以锦心姑姑日常对浣衣局的宫人,着装仪表上要求甚微严格,她自己也以身作则,平日里一丝不苟,看起来像是个极严肃的人。

    所以当初,救她的会是锦心姑姑,她也很震惊。

    “对不住,我这冒昧来访,实在是愧得慌。”

    锦心姑姑的话语及时止住了姜以宁的回忆,她看着一脸愧疚的锦心姑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您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

    锦心姑姑看姜以宁真诚的模样,鼻腔里那股子强忍的酸意是再也扛不住了,抽泣了一声,落下泪来。

    姜以宁瞳孔一震,心一紧,这怕是真遇上大事了。

    锦心姑姑在宫里可是出了门的铁面阎罗,不要说哭了,日常里一丝哀伤都看不见。

    姜以宁也听说过,锦心姑姑从前也是因着犯了错被主子贬到浣衣局,成了浣衣局的一位小宫女。

    靠着自己从小宫女一步步到了管事,这中间的具体情况无人知晓,但是姜以宁很清楚,这中间的艰难险阻,只怕不小,甚至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辈子都达不成的成就。

    姜以宁并不催促,只递上了帕子,静静等着锦心姑姑平复情绪。

    过了片刻,锦心姑姑就收拾好了情绪,整肃了面容,朝着姜以宁赧然一笑。

    “让郡主见笑了。”

    姜以宁挥挥手,又替锦心姑姑续了热茶:“我从前的狼狈模样,您又不是没见过,谁笑话谁呢,还有,我如今早就不是什么郡主了。”

    锦心姑姑有点心疼,到底换了个称呼。

    “姑娘如今可好?”

    这问题问出口,锦心就有些懊悔,一个郡主沦落成了试婚宫女,她竟还问人好不好。

    想要解释下,就看见姜以宁微微一笑:“挺好的啊,最近吃得饱睡得好,您瞧,我还长了点肉。”

    姜以宁说着扯了扯自己的脸。

    变形的面容,逗得锦心终于有了个笑容。

    “姑娘,你——”锦心话到嘴边一个停顿,想到外界传言,有些担忧的问道:“沈将军,他,可有——”

    那些话,一时间锦心也有些说不出口。

    外界都在传,沈知安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姜以宁落在他手里,日日除了要承欢,还得罚跪,甚至都没饭吃,有些混不吝的还说,姜以宁被玩够了就会像块抹布似的被丢出府。

    还说,姜以宁那张艳绝上京的脸,要是沈知安真不要人了,他们也想试试各中滋味。

    姜以宁看着锦心姑姑变化多样的脸,就知道她是听到了些难听的话。

    “姑姑,流言这东西,寻常解闷听听就好,宫里还说您是一等一的狠厉人,从前我也信了呢。”

    这话说的俏皮,还带出了些往事,锦心脸色好了许多。

    她仔细打量了下姜以宁,虽然一身素淡的常服,但是这材质却是上佳的杭绸,且姜以宁说的不错,她这张脸,确实比从前在宫里头,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圆润了许多。

    想是过的还行,锦心略略放下心来。

    但是想到了来意,这还没坠地的心又给吊了起来,七晃八拐的,没个着落。

    “姑姑,有事不妨直说。”

    姜以宁率先开口,若是其他人,她如今的情况,可能并不想多管闲事,可是锦心姑姑不同于常人,且她会开口,必定是确实遇到了难处。

    锦心握紧了袖子里的手,艰涩地开了口。

    “半月前,我得了恩典,恩准告老出宫。。。。。。。”

    姜以宁听得认真,原来半月前宫里还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她在府里倒是一点消息收不到。

    沈知安庆功宴那天身子抱恙的五皇子,熬过了天花。

    陛下龙颜大悦,惠泽后宫,格外开恩放出一批宫人。

    锦心姑姑就在其中。

    “我就不该出宫。”锦心一脸悲切,“原以为和家人这辈子再无见面的可能,有了这恩典,我是真的开心。”

    “这些年,我每月的例银大部分都托人带给了家里人,想着他们能置些田产,老了也好有些依靠。。。。。。”

    故事其实也挺老套了,无非就是一心帮扶的家里人,只把她当摇钱树。

    锦心这一家人更为无耻一些而已。

    锦心上头还有一哥哥,因着有个妹子在宫里,且每月都有银子托人带给他,渐渐的就不事生产,在家靠着锦心的供养。

    要只是这样,日子也不是不能过,锦心在宫里也有些赚钱的门道,不能大富,倒也能撑得起一家人的嚼用。

    锦心的哥哥竟然还染上了赌,因着日日闲在家里无所事事,就被人撺掇着进了赌场打发时间。

    初时能赢些银子,家里人竟也不不知阻止。

    但是赌博这事,除了出千,哪有一直赢的。

    后来的结局,可想而知,家里钱都输光了,卖了房子卖了地,原本锦心那哥哥还想着要卖老婆孩子。

    这不刚好,锦心姑姑出宫了,他那哥哥一百两就给人卖了。

    “我知姑娘也难为。。。。。。我也是,也是迫不得已。”锦心掩面哭了起来,“那通判府,实在龌龊,邻里间皆知,那府里也买过四五个妾室,都被那般磋磨死了,我。。。。。。”

    锦心抿了抿唇,那些话语她实在难以启齿,脸色苍白失了血色:“我出宫那日,还撞上了,那抬出来的姑娘,草席了了,不甚整齐,我瞧见了那姑娘,那露在外头的半个身子。。。。。。都是血,那杀千刀的畜生,实干天打雷劈。”

    “在宫里二十多年,也没见着过这种腌臜下作手段。”

    锦心一脸痛苦,眼神涣散:“我原本想着,既如此,我就自我了结,也省的到时候求死不能。”

    “可是,我那畜生哥哥,竟是把我那老母亲,也一并给卖了进去。”

    姜以宁皱紧了眉头,啐了一口:“畜生。”

    思索了下问道:“赎回人需要多少银子?”

    姜以宁在汇通钱庄有个户头,是进宫前父王的安排,只是她如今出不了门,需要她本人到场,那户头才会开。

    “不是银子的事,我也有些体己,这些年,你也知晓,在宫里我也寻了些活计。有存下些银子,那头说了,只要人。”

    “今日更是传了话来,我母亲浣洗了一日衣裳,已经病倒了,她已六十有五,我真怕。。。。。。”

    锦心说着小声哭了起来,抽抽噎噎:“我知姑娘处境艰难,实在是——”

    姜以宁打断了锦心姑姑的话:“不说这些了,你的为人我知晓。”

    要不是真没办法了,锦心姑姑根本不会来开这口,

    “只是,我有些不解,我能做什么?”

    姜以宁如今无权无势,只有一些钱,如果不是借钱,那来找她有何用。

    锦心脸色更加难堪,一脸的愧怍,最后闭了闭眼,心一横说道:“那人,如若只是一通判,我也有些人脉,未必不能周旋。”

    “只是——”锦心说着看了一眼姜以宁,“那人也姓沈,是沈将军同族,皇后亲眷。。。。。。”

    姜以宁听明白了。

    与此同时,沈知安也收到了府里的飞鸽传信。

    今日的第三张纸条。

    零散的放在营帐内唯一的一张平角长条桌上。

    赵磊余光瞥见弟弟的字迹,一共三张。

    第一张:“将军,有人上门找姜宫人。”

    第二张:“将军,是女人。”

    第三张:“将军,应是旧识,人进屋一个时辰了。”

    赵磊额角抽搐,他这个弟弟,昨夜缠着他一晚上,非要知道将军跟姜宫人的过去。

    他挨不住,又因有阿梨的恳请,连孩子他娘也兴致勃勃的,他没抗住,就给说了将军头回去西北,遇见西北享负盛名的小郡主,发生的一些事情。

    起料,听他说完那些故事,赵淼一口认定,将军对姜宫人有旧情。

    今日这些纸条,一看就是赵淼自作主张。

    赵磊偷偷觑了眼将军的脸色,看将军脸上并无神色,心里更紧张了。

    将军同旁人不一样,越是生气越是看不出情绪。

    回去后,他一定要被赵淼逮起来揍一顿,还要当着阿梨的面。

    “赵磊。”

    清冷的声音在营帐内响起,赵磊回过神,看到沈知安看向他。

    立马躬身称是:“我这就去备马。”

    脚步刚挪了一寸,就发现沈知安沉着眉目看着他,心里立刻大喊不好,他会错意了,赶紧垂头认错。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沈知安有动静,忐忑地微微抬头看了一眼。

    就看见沈知安对着桌子上的纸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才看到沈知安坐回了桌子后,撕了一张纸,快速写了什么。

    “飞鸽回去。”

    赵磊得令一溜烟蹿出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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