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倏然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表情都从错愕到惊讶，而后偷偷觑向温玉绾。

    众人视线那般放肆，藏着对宫闱秘事的好奇与不耻。

    连旁边伺候的华韵都面露担忧地看向温玉绾，外人再怎么议论纷纷，到底也是外人，若是连尚书府也不知温玉绾如今的难处，那倒真是叫人心寒。

    她不信，温成在这些时日里对此事一点不知。

    更遑论刚才大公子那番试探的话，便是已经在旁敲侧击了。

    朝中人人都在按兵不动，等着看她家姑娘和摄政王究竟是什么关系，好看人下菜。

    一片安静中，温玉绾面色镇定，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掀起眼看向长身玉立的谢景炎，“有劳王叔，此物虽不贵重，却也是本宫之物，落在街头怕是失了皇室脸面。”

    轻飘飘一句话，便让厅内众人活过来一样。

    温玉绾余光瞥了眼温安柏，父亲的长子，如今借着陈氏被抬为续弦，倒也是嫡子身份了。

    父亲是什么态度，她还未知晓，但她这位兄长心里在想什么，她却是了解五六分，总归不过是朝廷里的那点权力之争。

    “华韵，还不上前接过香囊？王叔事务繁重，不好在此耽搁。”

    “是，奴婢这就去。”

    华韵上前，双手摊开低头道：“有劳王爷，请——”

    然，一句话未完，便被谢景炎打断。

    谢景炎将香囊重新握回手中，几步上前，与温玉绾并排而坐，中间只隔着一方红木桌。侧身伸出手，香囊安静躺在手心。

    “皇嫂，臣听闻尚书大人卧床多日，既然来了，自是要去探望，省得朝中编排臣薄待了老臣。”

    虚伪。

    温玉绾腹诽一句，只觉谢景炎这人嘴里没一句是实话。

    借着伸手去拿香囊的动作，温玉绾小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莫不是为了看尚书府的热闹？还是——

    看她的热闹，看她是如何被尚书府这一屋子的人欺负。

    谢景炎瞥了眼探头探脑想听他们说什么的众人，也学着温玉绾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自然是来为皇嫂解围。”

    瞧着谢景炎眉间的笑意，温玉绾低嗤了声，拿回香囊后，并未佩戴，而是交给了华韵。

    香囊根本不是她身上的物件，更不是她宫里的，看着还有些陈旧，也不知道是谢景炎从哪位美娇娘处得来，倒是当着众人的面在她这儿占了个便宜。

    试问女子贴身的东西遗落在别的男子处，但凡脑子没坏，都知道关系非比寻常。

    淡淡瞥向温安柏，温玉绾翘起唇角，柔柔地看向谢景炎，道：“父亲病了多日，为人子女不能在身边尽孝，今日有劳王叔送本宫回府，才得以探望父亲。”

    说着眼眶竟是微红，如海棠沐雨一般，“只是方才大哥哥问起王叔为何过府门而不入，本宫心中忐忑，担心王叔与父亲有旧隙，如今王叔愿意同去探望，自是好的。”

    这一番话说得恳切，不仅唬住了尚书府一众人，连华韵都微微一怔。

    陈氏与温安瑾饶是平时在混迹在京城各个官眷场合，也不免被温玉绾这一出弄得糊涂。

    怎么突然就变了？

    只有温安柏心里一颤，在谢景炎看过来时，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紧绷，手心起了一层冷汗。

    他这个妹妹，入宫三年，虽未受宠，却也是长进了许多，竟然学会以退为进，反将人一军。

    直到谢景炎收回视线，他才放松下来，想起那位大理寺少卿，仿佛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谢景炎手指轻叩桌面两下，而后抬眼与温玉绾那密长眼睫下的眼神对上，挑起眉梢。

    好一个睚眦必报的小娘子。

    从前在宫里原来是韬光养晦，难怪能保全自己。

    “那就有劳皇嫂前面带路了。”谢景炎起身向温玉绾行了个礼，“三年未回府，皇嫂应当还记得路吧？”

    语气里带着三分笑意与七分戏谑。

    “哪里用得着娘娘带路，臣妇与犬子为娘娘和王爷带路。”

    “快差人去传话，告诉父亲娘娘和王爷一同到府上探病，是为恩泽浩荡。”

    听着温安柏对下人的吩咐，温玉绾冷眼扫过，心里却是被谢景炎的话气得面上一热。

    才占了一会儿上风，这就又落了下乘。

    皇嫂、皇嫂的，叫得这么亲近，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有什么。

    心中恼怒，温玉绾施施然起身，往前走了一步，趁着谢景炎跟上来时，借着裙摆宽大，抬脚朝他腿上踢去。

    听得一声低呼，温玉绾抿唇忍笑，故作不解道：“王叔怎么了？难道身体不适？”

    谢景炎：“……”

    “踢到桌子而已，皇嫂不必担心。”

    温玉绾笑意僵在脸上，不再理会谢景炎。

    她哪有担心？

    —

    一行人从前厅到后宅主屋，旁人都留在外面，只有陈氏与温家大公子、二公子陪着他们进屋。

    温玉绾一路过来，脸上虽极力掩藏，却在进屋时，表情怔凝，仿佛回到了还在府上的时候。

    那时温成很少单独见她，但宫里传出要小选时，她便被父亲单独叫到身边。

    问了些她近日在私塾学了些什么，先生可有什么叮嘱，又问她平日里吃穿用度可有什么遗错之处。

    那之后，她衣裳变多了，首饰也变多了。

    她心里古怪，让华韵打听，得知三姐姐和五妹妹接连许了人家，愈发不安起来，直至——

    宫中圣旨下来，如晴天霹雳对她迎头打下来，她才知道一切不过是父亲的筹谋。

    舍弃她一个不受宠的女儿，若能得宠，温家在朝中便能更上一层，若不得宠幸，那也并无损失。

    从头到尾，没人关心她愿不愿意、能不能活。

    “皇嫂？”

    耳边传来一声轻唤，温玉绾回过神，方才发现众人盯着她看，连忙压下心里泛起的酸涩，眨了眨眼，朝床边走去。

    旁边华韵和陈氏为她掀起帘帐时，温玉绾忽地瞥见窗畔案桌上摆着的素青描黄梅瓷瓶。

    心里一怔，听到温成被扶起来向自己行礼的同时，她恍然想起了刚才那枚香囊。

    其实她是见过的。

    及笄的前一年，她见父亲带回来的花瓶好看，可一家子里，只有她住的院子没得到那瓶子。

    那时年幼，她心里委屈，便每日借着请安的时候，多看几眼，然后回到房里描样，花了些功夫给自己绣了个香囊。

    后来，香囊不知掉在何处，没再找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