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疑

    沈蕴是梁帝第一个嫡子。在梁帝还是惠王的时候,当时的老皇帝为了稳定朝局,隐藏皇嗣人选,为惠王赐婚了个出身不高的正妃张氏。后来惠王即位,册立正妃张氏为中宫皇后,侧妃陈氏为贵妃。张皇后身体孱弱,诞下沈蕴后没享几年福就撒手人寰,梁帝便将时年才三岁的小沈蕴交予陈贵妃抚养,因他是自己当时唯一的嫡子,也曾颇为上心亲自教导。身上担着皇帝父亲殷殷期待的小沈蕴,童年生活自是过得更比其他皇子更为拘谨。

    沈蕴自小就很喜欢小动物,小时候曾偷偷养过一只叫旺福的小狗,可刚给它起了名字没多久,旺福便被父皇以玩物丧志为由派人毒死了,就连替他照料小狗的太监都被打了个半死。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养过任何活物了。

    小太监福贵在前面引路。

    沈蕴面上波澜不惊,他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有些错乱的脚步还是暴露出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他想起不久前在东明宫外的宫道上遇到皇妹温明,温明没心没肺的朝他笑着,可笑容中却透着几分担心,“二哥哥,你怎的整天板着脸,像个小老头。”

    “我好想养只猫儿,可是求了母后半日她就是不肯应许,”温明弯弯的笑眼亮晶晶的,好像会说话,“听小太监们说,敬事房的小德子养了只能通人性的小白猫,好像叫雪球。不若,二哥哥替我养了它吧,得空时我会常来看看它的。”

    温明见他没有反应,便像小时候那样扯着他的衣袖撒娇道“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二皇兄~~”

    他虽面上凉薄,却偏偏吃软不吃硬,实在拗不过温明,只好点头应下。

    “你这东明宫总也要有些鲜活气儿。”温明离开的时候还小声嘟囔了一句,也全被沈蕴听了去。

    后来,沈蕴便让棠离知会敬事房的小德子把小白猫送来东明宫。既接回了小白,便要对它负责,一开始沈蕴便是这样想的,可如今,怎会突然死了呢?

    关着小白的宫室是东明宫中的一间偏房,平日里作为小仓库使用,因此不常有人过来。沈蕴随着小太监福贵走进偏房内室,纵使多年的内宫生活早已使他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赫然看到眼前的场景时还是不免一阵心惊。

    只见墙角的地上摆放着一只做工精巧的金丝笼子,笼门紧锁,笼子内满是呕吐物,其中还掺杂着丝丝暗红。小白猫静静地窝在笼子一角,身体团成小小一团,白色的毛上也沾了些许秽物,甚至还能看到昨晚贱上的墨汁,看起来惨兮兮已无生气的样子。

    沈蕴走上前蹲下,眉头紧皱,仔细观察。突然间,他发现小猫的肚皮仿佛还有些微弱的起伏。

    “来人,快去叫兽医士!”沈蕴连忙回头吩咐道,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早已带着三分急切和一分担忧。

    不一会儿,宫人领着兽医士进来。兽医打开金丝笼子,小心翼翼地将小白猫抱出,放到桌前的软垫子上,用手按了按猫的腹部,接着细细检查了地上的呕吐物,又问了猫儿昨日的吃食,稍一推敲便有了定论。

    “医士,小白怎么样了?”

    “回禀二殿下,这猫儿无恙,只怕是乍一换居所,受了惊吓,再加上这间宫室通气不足,中了暑气”兽医士振振有词道“瘀滞之物吐出来便也无甚大碍了,待臣配些清热止呕的药剂给猫儿服下便可。”

    沈蕴双眼紧盯着地上带着血丝的秽物,直觉告诉他事情必不会像这兽医士说的那样简单,可现下这人既然不愿明说,怕是深问也问不出什么门道来,便给棠离使了一个眼色,面色如常对兽医吩咐道:“本宫晓得了,你速速将药配好交于棠离,退下吧。”

    兽医士点头哈腰地行了礼便退出殿去。

    棠离曾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旺福的事,且跟随沈蕴近十年,只他一个眼神也已能领会七八分。她知道此刻主子大约想一个人呆着,打来一盆温水置于桌上后便出去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沈蕴掏出怀里的方帕,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着,似乎想要掩饰眼神中的几分温柔。他用帕子沾着温水,仔细擦拭着小白猫爪子上的污渍,并未回头,却用冷冷的语气命令着“令梧,去请方太医来,避着人。”

    房中并无人影,只有个沙哑的男声回话道: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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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芫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人在拿着小勺给她嗓子眼里灌药,可身体软绵绵的不太受控制,只得由得那人灌进了一勺又一勺。

    嘴里的苦味刺激了冯芫的味蕾,她神志渐渐清醒,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棠离端着碗正回身往外走。屏风外侧有人正在说话,猫的听觉极其敏锐,虽然那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可冯芫还是听的很清楚。

    “殿下,是中毒,可又不是简单的毒。”屏风外,一个头发花白脊背微驼的太医弓着身子回禀:“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药,叫做苏幕遮,原产自岭南,中原却是少见。此物本无毒,可和白檀混在一起,就会成为一种慢性毒药,接触时间久了会变得逐渐倦怠、呆滞,最终……”

    话说到这里,方太医额头冷汗直冒,他已年逾五十在宫中行医二十载,见惯了后宫阴私鬼蜮技俩,却头一次遇到这种绵软的阴招用在成年皇子宫里。况且主人身份贵重,其中又不知会牵扯出多少前朝后宫的利益纠葛……这情形吓得他不由得跪在了地上,声音有些哆嗦“最终会形同痴傻儿,就像、就像行尸走肉。”

    冯芫听到苏幕遮,当下也明白了几分。外面只知道她外祖母是医学世家方家的小姐,可很少有人知道她母亲也精通医术。她由母亲亲自教养长大,耳濡目染识得药理,闲时翻阅了不少杂七杂八的药学典籍,也曾经从医书中听到过这苏幕遮的名头。

    白檀是大梁产的一种香料,因气味清冽似有若无,很受达官贵人们喜欢,虽然价格昂贵,却并不稀奇。用苏幕遮和白檀,方法得当的话确实可以把下毒一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只是这毒药用在人身上不会那么快发作,最少要连续用上三个月。

    想来是猫的体质异于人,比人身更敏感,这药下在吃食中,被猫食用一时便发作起来,这才露出了马脚。冯芫心中暗暗推测,听到屏风那头的太医也下了同样的论断,应是所言非虚。

    “可是殿下不喜熏香,殿内也许久未用香料,哪里有白檀呢?”棠离忍不住插嘴道。

    是啊,食物里有苏幕遮,那白檀会在哪儿呢?

    冯芫看着自己爪子上残留的墨迹,举起爪子闻了闻,猫的嗅觉比人灵敏数倍,一股淡淡的香气涌入鼻中,她心头一怔,难道是…

    冯芫顾不上那么多了,这可是差点害了自己小命的事,她想到这里便用尽力气,压着嗓子朝外面叫了一声“冒呜~冒呜”努力使发音像是在说“墨”。

    “是小白醒了”棠离听到屋内叫声,又惊又喜,刚想往屋里走,突然脑中灵光乍现“是砚台!是墨汁!”

    沈蕴心下一怔,若真是墨汁,那下毒之人心计不可谓不深。

    “快去书房!”

    沈蕴带着方太医赶到书房,可那砚台早已被洗了个干净,沈蕴方想起昨日画卷上也溅上了墨点,赶忙从书柜上取出未完成的画,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在桌面上。

    方太医凑到墨点旁边仔细闻了闻,捋着胡须点头道“嗯,没错。虽然白檀的香气被墨汁的味道掩盖了大半,几乎不可闻,可微臣行医三十年阅药无数,依微臣看……确有白檀无疑。”

    沈蕴顿时觉得脊背发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涌入心头。他自小读书勤奋刻苦,每日练字,寒暑不辍,笔锋偶有粘连时总是习惯用手指捻开,难免会沾染到墨汁。这下毒之人,必是熟知自己的日常起居和生活习惯,甚至极有可能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一刻,沈蕴觉得好像有双阴毒的眼睛在暗处时时刻刻审视着自己。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雕梁画栋、金砖玉砌、繁花似锦的皇宫是多么冰冷,而自己身在其中又是多么无力和孤独。

    可是,想要害他的人究竟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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