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兰台眉头一蹙，忙揭了一片瓦扔进屋里。
品红听到响声，立即抬头往上看，一见聂兰台的脸色便明白了。
她轻轻说了句：“夫人请回吧，我来引开他们！”
她说着迅速掠到一扇窗前，推开窗户跃身而出。
她这是自曝目标，孙青阳和护院立即追了上去。
聂兰台趴在屋顶，一时倒不容易被发现。
等他们去远了，她四下里扫视几遍，确定无人，才跃了下去。
回到八珍湖畔，竹林里已经很热闹了，四处是娇滴滴的欢声笑语，披红着绿的纤娜丽影点缀在青翠竹林中，如画卷般动人。
聂云台一见姐姐，慌忙扑上来叫道：“姐你可算回来了，田二奶奶都问过你好几次了。”
聂兰台安抚地拍拍她的肩，道：“那你怎么说的？”
“我，我说不知道呀！”聂云台道，“我就说我先去别处玩了一会，回来就没看见你了。”
聂兰台点点头，接过蓝鹊递上来的茶杯，慢慢啜了一口。
不知道品红躲开了孙青阳没有，若被孙青阳抓住了，他会怎样处置她？
聂兰台心中的惊骇和疑惑还在翻涌，尽管她熟谙喜怒不形于色之道，但今日所见所闻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任凭她怎么掩饰，聂云台还是感觉到了姐姐的异常。
“姐，你刚才……”
话才出口就，聂云台就被姐姐打断了。
“什么事也没有。”聂兰台微笑道，“你安心玩吧。”
“我不是要问你。”聂云台看着她，嘴唇翕了一下，又合上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聂兰台笑道，“你有什么事呀？”
聂云台咬咬嘴唇，低声道：“姐姐，以后咱们别来孙家了。”
“为何？”聂兰台心头一突。难道老四知道什么了？
“田二奶奶，不是好人……”
聂云台把声音压了又压，确定只有姐姐一个人能听到，才接着道，“适才我去更衣，听到有人在哭，我就找过去。就看见在一个小破院里，一个小丫头赤身露体跪在那里，二奶奶、田二奶奶用烧烫了的油泼她身上……我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回到这里，很快二奶奶也来了，她到处招呼客人，笑得可亲切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泼油的也是她！”
她小脸刷白，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忍。
聂兰台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摩挲她的脑袋，柔声道：“好，以后咱们再也不来了。”
忽听田氏的声音自后面传来：“哟，你可舍得回来了？去哪了呀？”
聂兰台转过身，笑着道：“我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你大惊小怪什么。”
田氏嗔道：“怕你丢了呀！回头萧世子问我要人，我上哪找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夫人赔给他！”
聂兰台亲热地拉住她的手道：“你们这个竹林，真是馋死我了，我刚环湖走了走，脚都酸了，还没绕回来。只可惜周姐姐不能出来透透气，也不知她在屋里如何羡慕我们呢，不如你带我去瞧瞧她！”
“只怕她不见你！我去过几次都被大伯撵走了！”田氏笑道，“大伯说她长了一脸疙瘩，连丫鬟们都不让进屋，何况你我？”
“那她竟肯见孙大哥？”聂兰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也笑了，“我要是长一脸疙瘩，最不愿见的，肯定是夫君啊！”
田氏不无羡慕地道：“大伯多疼爱她，难道你不知道？孙白阳要是有他哥哥一半好，我也死而无憾了。”
以往来孙家时，聂兰台多次见到，孙青阳和周氏确实不是一般的伉俪情深，孙青阳对妻子是百般宠爱，连聂兰台的祖母也感慨过。
只不知如今究竟发生了何事，周氏被孙青阳埋尸小院，却对外谎称她生病？
“周姐姐得这怪病多久了啊？”聂兰台问道，“她就一直呆在屋里不出来？”
田氏道：“左右五日总有了吧，总之是好几天没见着她了。你可别以为我没去看她，我去过几次，可她不肯见我呀！一会儿你去了就知道。”
聂兰台笑道：“她见不见我是她的事，好歹我来了，去她的院子转一转，也算是尽了心。免得她日后说我不懂礼，来了府上也不去瞧她。”
这话有理，田氏便不再说什么，领着她，又叫上几个素日要好的姐妹，一起去了妙音居。
聂云台也跟在后面，聂兰台本想叫她别去，想了想，赶她走反而突兀，只得让她跟着。
与湖畔竹林的热闹不同，妙音居一片死寂，院门紧闭，两个护院铁柱一般杵在大门前。
聂兰台暗想这两人既回来了，看来对品红的追捕已经结束，也不知她躲开了没有。
这个女子身上有种义无反顾的孤勇，不管怎样，聂兰台都希望她能安然无事。
看见田氏一行人直接往这边过来，两名护院立即上前施礼，其中一个恭敬道：“二奶奶，大奶奶睡下了，大爷吩咐过，有客请回，不得打扰夫人歇息。”
田氏扑哧一声，道：“这才起来多久，又睡下了？你进去告诉大爷，是聂家妹子来了，让他放我们进去瞧瞧大嫂。”
护院为难道：“请夫人见谅，小的不敢擅作主张。”
聂兰台问：“大爷眼下在屋里吗？”
护院向他的同伴看了一眼，随后答道：“不在，今日府里来客，大爷去招待客人了。夫人请回吧！”
自己带来的客人，若这样吃了闭门羹而回，田氏觉得脸上无光，便道：“你们去找大爷，跟他通报一声，我们等等也无妨。”
两名护院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不肯去。
一个心直口快的妇人忍不住道：“你们真是死脑筋，我们素来和大奶奶交好，难道我们来看她，你们大爷还会怪我们不成？”
聂兰台道：“算了，既然周姐姐不愿见客，我们就回去吧，莫要强人所难。”
她话音方落，忽听屋里传来“砰”的一声大响，颇是清脆，似是瓷器被摔，跟着传来周氏的哭声：“说什么只爱我一个，全是骗人，如今还不是要纳妾！”
聂兰台惊诧异常，依着刚才她和品红所见情形，很可能周氏已然无幸，但她现在为何又在屋里说话？
难道品红的怀疑全是错的？
孙青阳无奈的声音也传出来：“真的非我所愿，是父母下了命令，说我要是再没有子嗣……”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有别的女人！我不答应！”一向温柔和顺的周氏嘶声大叫，她这样的歇斯底里，谁也不曾见过。
田氏等人惊讶于周氏原来也会撒泼，聂兰台则竖起耳朵细细辨认，听声音，又确实像周氏的嗓音。
屋外众人正不知该不该进去劝解，就听一阵乒乒乓乓之声大作，似是周氏在拿物件砸孙青阳了。
周氏还在大喊：“你既要子嗣，何必纳妾？不如我死了，你再娶，生下嫡子嫡女，可好？”
声音里满是凄苦绝望。
毕竟是一家人，闹得太厉害谁都不好看，田氏有点尴尬，赔笑道：“诸位不如回园子里逛逛，我进去劝劝大哥大嫂。”
她正要进去，就见门一开，孙青阳满脸懊丧地走了出来。
众人还没来得及走开，彼此一见，都觉尴尬，田氏正想拿话圆过去，忽听“砰”的一声大响，似是大物撞击，接着又是重重一声响，像是大物倒地发出的闷哼。
孙青阳脸色骤变，慌忙转身往屋子里跑。
大事不妙，众人也顾不得礼数了，想跟着冲进屋子，却被一众护卫拦住，进去不得。
田氏厉声道：“放我们进去看看大嫂！”
孙青阳的声音传了出来：“多谢弟妹关心，玉娘没事，弟妹和诸位贵客先离开吧，这里有我就行，玉娘也不愿见人。”
众人听他这样说，又听周氏的哭声低低传来，想来也没啥大事，便离开了。
听到外面裙裾窸窣声响渐渐远去，背倚着门的孙青阳双腿一软，慢慢瘫倒下来。
他双颊瘦削，脸色苍白，眼中空茫如无物，没有半分活人的神采，就像骷髅头上的两个深洞。
趴在屋顶上的品红，尽管全身都被炽烈的太阳烤炙着，看到这个模样的孙青阳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过了好一会孙青阳才慢慢走到床前，伸手揭开帐帘。
他僵在床前不动，似在犹豫什么事。
“玉娘，是你安排的人吗？你想出来了吗？”他梦呓般喃了一句。
片刻后，他似是下定了决心，一把将被褥掀到床下，然后在床头架上所镂鸳鸯的尾巴处按了一下，“啪嗒”一声，似是什么机关的锁扣被打开，床板慢慢浮了起来。
床板升到三尺高处便不再动，与床底之间形成一个昏暗的大洞，像是鬼魅张大的嘴巴。
一名年轻女子躺在床底，衣裙艳丽，钗环未解，双眼睁得很大，眼珠凸出，看起来突兀可怖。她的姿势有些奇怪，双腿伸得僵直，双手也同样僵直地放在两边，嘴巴倒是紧紧闭着，脸上现出一种幽惨的青白色。
品红死命捂着嘴巴，才不致叫喊出声。
瞎子都看得出，那名女子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了。
没等鱼会结束，聂兰台就借口头疼，带聂云台提前回去了。
将妹妹送回聂府，聂兰台没有顺便把两个小外甥接出来，而是独自回了侯府。
她派了一名护院阿吉去天香楼等品红，若等到夜晚亥时还不见品红回去，就速回侯府禀报。
如果亥时品红还没回天香楼，聂兰台打算暗暗走一趟孙家。
这不全是为了品红，更是为了父亲和聂家，聂兰台心里隐隐觉得，孙家的水有点深。
好在还不到亥时，蓝鹊就进来通报：“夫人，阿吉回来了。”
聂兰台隔着帘子问外面的阿吉：“如何？你可看见那位品红姑娘了？”
阿吉对着门帘，恭敬道：“回夫人，小的是亲眼见到品红姑娘进了天香楼，小的才敢回来禀报的。”
聂兰台心里一宽，应了句“做得好”，吩咐蓝鹊去拿赏银。
阿吉听到夫人要打赏自己，心里大喜，有心尽忠，又道：“夫人，那位品红姑娘脸色发白，嘴唇也是灰白的，走路时捂着胸口，脚步虚浮，据小的看来，应当是受了伤。”
“你可看真切了？”聂兰台问，“她这是受了内伤？”
阿吉道：“小的不敢胡诌乱造欺瞒夫人。当时小的就坐在天香楼大门口的位子，品红姑娘进来时，踉跄得挺厉害，廖妈妈都迎上去扶她了。”
聂兰台默然片刻，轻轻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吉前脚刚走，萧管家后脚就来了蕙茝院通报，说有人求见聂兰台。
“夫人，来了个老婆子，她说有急事告诉您，是关于孙家的，请求您见她一面。”萧管家道，“夫人您见是不见？这会儿有点晚了……”
聂兰台立即站了起来，道：“请她到前院稍等，我随后就来。”
原以为是品红派来送信的老婆子，但见了才知，是乔装成老婆子的品红本人。
果然跟阿吉说的一样，品红受了内伤，伤势还不轻，脸色惨白，脚步蹒跚，还时时捂着胸口强忍咳嗽。
聂兰台立即让绿鸭去请府中女医过来，但绿鸭瞧品红行止可疑，不愿离开自家夫人，聂兰台只得让白鸽去请。
“深夜上门，还请夫人莫怪我唐突！”品红打起精神道，“我回到天香楼时，看到了贵府的护院大哥——他那身衣裳应该是安定侯府的没错，我猜是夫人派来的，便跟过来了。我想，夫人可能有事情要问我。”
聂兰台问：“谁伤了你？”
“孙驰运的护卫，”品红心有余悸地道，“我知道他身边的人武功高强，可没想到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你直接找上孙大人了？”聂兰台蹙眉，“莽撞了。”
“没有，我有分寸，孙驰运是个老狐狸，我不会莽撞的。”品红恨声道，“我是无意中撞见他的，他的戒备远超常人，有八个护院随身伺候，若非我跑得快，今儿就死在孙家了！”
她突然神色一变，眼中有几分狂乱，声音陡然提高，“孙驰运有大问题！绝对有大问题！ 他在孙家祠堂里供的祖先牌位，不是孙氏牌位！”
“不是孙氏牌位是什么？”聂兰台诧异道，“你把今日在孙府碰到的事，详细说来。”
品红没有立即答话，反而看了聂兰台一眼，沉默下来。
“你不想说也没事，”聂兰台道，“我会想办法查的。”
品红摇了摇头，恳声道：“夫人对我有几分相信？如果我要说的事，听起来很荒唐，夫人可会撵我出去？”
聂兰台淡然道：“还是那句话，你先说了，我才好判断可不可信。”
品红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孙青阳是个疯子，他在屋子里捏着嗓子学周氏说话哭喊，又把大柜子弄歪，做出人撞墙的动静，最可怕的是，他把周氏的尸体藏在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