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兰台问：“你和孙家有何仇怨？”

    “夫人想知道？”品红眼圈一红，眼中泛起水光，“也好，我就告诉您，免得您以为我无故寻仇。”

    “四年前，我未婚夫一家十三口人，旦夕间被灭了门，我查了两年，最终认定凶手是左佥都御史孙驰运，您若要我拿证据出来，没有。不过，我未婚夫一家被灭门前不久，曾秘密替孙大人打造了一批特殊兵器……”

    “替孙家，打造特殊兵器？”聂兰台诧异，“孙大人是佥都御史，为何要打造兵器？”

    左右佥都御史隶属都察院，职责乃是纠劾百官，辩明枉直，为圣上耳目风纪之司，并不掌管军武，为何要打造兵器？

    品红冷笑道：“这就不好说了，指不定是孙驰运想弄些兵器玩一玩呢，只可怜我未婚夫一家，就这样给他陪了葬！”

    她虽在冷嘲热讽，但话里的暗示很是明显。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宛如电光一般，忽地在聂兰台脑中劈开一道明晃晃的口子。

    她脸色一白，肃然道：“品红，你打算怎么做？”

    品红道：“不敢瞒夫人，我打算从孙青阳这里下手。我怀疑，孙青阳杀了他的妻子周氏，我要把这件事捅出来。”

    聂兰台大吃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孙青阳杀了他的妻子周氏？”

    “正是，只是这事目前还没人知道，”品红道，“我敢肯定！”

    聂兰台忍不住叱道：“休得胡说！”

    品红道：“夫人不要以为我在发疯，孙青阳行止古怪，便是说变态恶魔也不为过，我上次是亲眼过了！夫人既是孙家的客人，肯定是认识周氏的吧？您今日没见到周氏吧？别人都以为周氏卧病在床，不能吹风不能出门，因此连日里没见到她的踪影也不奇怪。别说我诅咒她，夫人，周氏十之七八是被孙青阳害死了！”

    若能找到周氏被孙青阳杀害的证据，把这件事捅出来，能把孙家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再把孙驰运父子做的其他恶行传布出去，更易让人相信，她不信朝廷不派人来调查。

    即便最终还是被孙驰运只手遮天，她就背上她的剑，做一个亡命刺客。

    品红往前方远处一座院落看了一眼，“孙家的人都蒙在鼓里，只有孙白阳起了疑心，最初这件事还是他无意中吐露给我的。眼下我口说无凭，是不是真有其事，夫人可以随我去瞧瞧。”

    聂兰台神色无比冷峻：“我便随你走一趟，若证明你在撒谎，诬陷孙大哥，我可饶不了你！”

    品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快步走了。

    聂兰台跟着她拐入一条僻静隐秘的小径，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来到一座轩敞富丽的院落后面。

    这院子是孙青阳夫妇俩所住的妙音居，聂兰台以前来过，却不知道品红刚才带的那条路可以通向这里。

    “夫人会武功，不知轻功如何？”品红打量了聂兰台一眼，“我们得上屋顶去瞧。”

    聂兰台没吭声，身形一展，率先越过围墙，跃上屋顶，品红随即紧跟上来。

    两人落在屋脊上，品红猫着腰往前轻挪，低声道：“赵大夫人住的屋子在前面。”

    到了正房屋顶，可以看见院子大门紧闭，门前有两名护院走来走去。

    这情形确实有点奇怪了，以前聂兰台也来过孙青阳和周氏住的院子，可从没见过门前有护院巡守。

    “请夫人引开他们，我好趁机下去。”品红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交给聂兰台，却被聂兰台退了回来。

    “等等，孙青阳来了！”

    品红眯眼往院子前方一瞥，果然见孙青阳自远处的林阴小径上大步走过来了，只是离得尚远，若不仔细，就注意不到。

    “那我们等他离开了再进去瞧。”品红低声道，“今日他家办盛会，也邀请了男客，他要招待客人，必定不会久留。”

    等一等也没事，只是太阳越来越大，趴在屋顶上又不能乱动，晒得难受。聂兰台道：“最好如此。”

    孙青阳到了大门前，停下来向护院道：“去取夫人的药来。”

    一名护院护院领命而去，孙青阳又向另一个护院道：“以后孙白阳若靠近妙音居半步，你们就直接动刀子。”

    护院恭声应道：“是！”

    品红悄声对聂兰台道：“夫人听见了吗？孙青阳不许孙白阳靠近他的屋子，他怕是猜到孙白阳已起了疑心，若孙白阳再来，恐怕他会真的下杀手。”

    聂兰台默然。

    品红又道：“您来得巧，孙青阳要给他夫人喂药了，您正好可以看一场我上次碰到的好戏。”

    “你不必多说，”聂兰台淡然道，“我自己会看。”

    品红点点头，她忽然又面露愧色，“萧夫人，你称孙青阳为孙大哥，是不是你们两家交情很好？等下你见了他的真面目，会不会难过？”

    聂兰台不假思索道：“不会。”

    她冒险跟着品红走这一趟，本就不是为了验证孙青阳是不是她口中的变态恶魔，而是想查探一下，孙家会不会跟东南王有所勾结。

    毕竟，一个佥都御史秘密打造兵器，太不寻常了。

    她不关心赵孙驰运是否真的打造了什么特殊兵器，也不关心他是否真的将品红未婚夫一家灭门，她只是在那一瞬间感觉到，前世孙家会因为勾结东南王而获罪，可能并非全然是林相构陷。

    聂兰台宁可相信品红说的都是实话，也不愿侥幸大意，拿聂家的前程做赌。

    现在一切还都很模糊，只能顺着品红指的线，往下探一探。

    去取药的护院很快就捧着药罐子来了，孙青阳接过来，独自进了院子，院门在他身后迅速关上。

    孙青阳的身影进了屋后就看不见了，但很快就听到屋里传来他的声音：“玉娘，该吃药了。来，我喂你吃药。”

    孙青阳的夫人姓周，闺名中有个“玉”字，这是聂兰台熟知的。

    品红轻轻揭开一线瓦缝，示意聂兰台凑过来看。太阳正大，她不敢揭太大的缝，免得阳光漏进屋子，惊动了孙青阳。

    透过那道细缝，可见屋里陈设极尽奢华，尽管光线很暗，也掩不了那金碧辉煌。

    孙青阳坐在金丝楠木千工拔步床前，一手捧着只浅口粉彩莲花碗，一手举着勺子放在嘴边轻轻吹着。

    他的动作温柔而耐心，然而，他身后的床上并没有人。

    床上的淡紫绣帐是用金钩拢起来的，要瞧见内中是否有人并不难，摊开的杏黄薄衾平平整整，里面不似有人。

    聂兰台定睛看了几遍，确定自己没看错。

    然而，孙青阳却对着床里面柔声道：“玉娘，该吃药了。”

    他缓缓把勺子递出去，跟着手腕一转，勺子里黑漆漆的药汁一滴一滴便淋在枕头旁的一只莲花碗里。

    “乖，不怕苦啊，咽下去就好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轻拂肌肤，他的动作细致轻柔，无限的轻怜蜜爱，确实像在给最心爱的女子喂药。

    聂兰台背脊生寒。

    往枕头上淋了三勺药汁，孙青阳突然扬手将药碗和勺子猛地摔出去，叮当声清脆悦耳，白瓷片四散在地。

    “玉娘！药哪有不苦的，苦口才是良药啊！”孙青阳伸手去扶枕头，手指却没碰到枕头，只是做出扶住的样子， “你等一等，我再叫人去煎一碗。”

    话音刚落，孙青阳又道：“什么？煎了又泼？玉娘，你别闹孩子脾气了，药总得吃。”

    若非耳闻目睹，聂兰台绝不相信还有这种事。

    又听孙青阳道：“好好好，我去徐妈妈那里讨梨子脯，你等着我，别睡着，我马上回来。”

    他边说边把帐帘放下来，聂兰台看到床前放了一双女人的粉缎绣鞋，孙青阳仔细地把绣鞋摆正，又拾起地上的碎瓷片用帕子包好，便打开门出去了。

    品红悄声对聂兰台道：“现在夫人可信我的话？”

    聂兰台紧了紧袖中的拳头，口中却道：“周氏是没露面，可也未必是你说的那样。”

    品红淡然一笑，并不争辩。

    这时便见孙青阳阔步出了院子。

    等了半刻钟，不见孙青阳回来，品红便道：“孙青阳那番话是装模作样，我看他根本不是去拿什么梨子脯，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的。夫人，我要进屋去找证据，请您帮我一下。”

    聂兰台点点头，接过品红递来的香囊，手腕一抖，运劲掷出。

    香囊落在妙音居大门左手的树枝上，哗啦声响，两名护院立即循声而动，疾奔过去察看。

    品红趁机跃下去，推开正房的大门闪了进去，两名护院回来之前，她已悄无声息地把门关好了。

    聂兰台很快就透过屋顶的小孔看到了品红的身影。

    品红直接走到拔步床前，猛地拍出一掌，掌风吹开帐帘，里面顿时一览无余。

    自然还是没看到人影。

    品红把绣帐挂起来，揪住那条杏黄薄衾往外抖了几下，床上除了一张光润玉簟和一只绣枕，再无别物。

    品红又掀起桌布，打开了几个没上锁的橱柜，聂兰台的目光随她的动作而游走，寻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有看到孙青阳的妻子周氏。

    难道，周氏真如品红所言，已被孙青阳害死了？

    聂兰台额上冷汗涔涔。

    她想起了几天前，萧淳誉去追捕廖老实，结果半夜在曲兰江发现了一具女尸，衙门已经查证，那具女尸是周氏的陪嫁丫鬟饺儿。

    陪嫁丫鬟无故半夜溺水身亡，周氏自己不知所踪，要说这一切都是巧合，那么孙青阳刚才的所言所行，又该如何解释？

    而且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品红说了，上次她已经见过一回。

    品红还在屋子里翻找，聂兰台忽然瞥见孙青阳出现在院门前，他手里还端着一只碟子，竟是当真去拿了梨子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