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雀停风静止。

    景漱的目光大胆赤/裸不避讳,直勾勾地逼她对视。

    在聊什么?

    稀松平常的话语,添了他状似亲昵的笑,天衣无缝得可以把所有人骗倒。

    旁人不知,袖袍下男人强势地捉过叶读枝右手,岔开五指指缝,十指紧扣。

    女孩躲开对视,相扣的手在遮掩的衣料后不由自主使力。

    “我,没聊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挑眉,才侧眼看蔺观澜。

    后者紧了紧牙关,“景漱!到底十年情分,你令我蔺氏蒙羞令枝枝尝尽奚落,究竟意欲何为?倘若你还有良心,就将枝枝还给我。”

    观澜今年新任国子助教,官道明朗,但依景漱之权踩死他不费吹灰力气。况且初入仕途,少年心高气傲,不比景漱浮沉多年,深谋稳重。

    男人面上不显,因叶读枝偷跑因二人私会因他不痛不痒的叫嚷,理应的失控和怒意却未在蔺观澜面前表现。

    只走过去,俯身对他耳语几句,女孩并没有听见。

    说完,蔺观澜仿佛凉水从头浇到底,霎时呆立。

    景漱乐意见他这副模样,志得意满地转身重新牵过叶读枝的手。

    她不知是什么话如此有杀伤力,能望见蔺观澜眼里的迷茫、怀疑和不可置信。

    他带着她往巷头走。

    将出的瞬间,蔺观澜才醒神,在二人背后喊:

    “枝枝,我不会放弃你的。”

    遂朝相反的巷尾跑走。

    同一段路,不同的方向,不同的终点。

    渐去渐远。

    无意穿堂风,问坠光薄浓。待蔺观澜彻底消失,景漱在巷头的光暗分线停下脚步。

    他的眸子被映照得半明半晦,全无笑意,危险阴鸷。

    淡淡地望着街岸的叶府和早已迁邸,物是人非的景府旧址。望着门前叶氏的庶幼女与蔺氏的小姐攀谈,仿佛一家人般。

    一家人般。

    叶读枝自然也瞧见了,她想回家看看,哪怕一刻都好。

    “二哥?”女孩小心翼翼地恳求,“我能不能......”

    话未尽,被他反剪双手抵在墙前,周身阴暗包围。

    “叫我什么。”

    不对吗。他视线梭巡,她不敢仰头,受他禁锢的手又酸又麻,于是软着嗓子再唤了一遍二哥。

    错了都错了,景漱是在故意寻自己麻烦吗?

    明明那晚还受用,可现在无论叫得多好听,都不是他要的。

    “我说过我们已经成婚了。你,是我的妻子。”

    叶读枝抬起头。

    他松开手,并不抽回,眼神仍旧薄凉清明。

    角落逼仄鲜有人至,叶读枝听着十几步路外商贩的吆喝,忽远忽近,竭力含住碎音。酥麻升腾去头脑,下落去尾椎骨。

    秘辛有言:云遮藕,雪压梅。

    尽管她侧靠在他怀里,他的动静隐蔽,甚至不细看都不会有人发觉她。

    指腹的揉捏使声音决堤,少女埋进紫藤香的衣袂。

    “郎...郎君。”

    为什么。为什么两年未见的故交、竹马,陪她长大的哥哥,不想再只做她的哥哥。

    景漱二十岁统管诏狱,学会了许多审问罪犯的技巧,也学会了怎么折磨她。

    他说不许逃,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外室,服侍夫主。

    否则——

    男人合掌而覆,“本相杀了蔺叶两姓全家。”

    他从不反悔,留下她离去。

    叶读枝理好衣襟,动了动裙摆下的脚踝。

    她慢慢地走过分割线,阳光洒在头顶。生扯着疼步履艰难地往回走,走回相府。

    和叶府和姊妹的嬉闹玩笑和父亲母亲不过一街之距。忽然,女孩仿若领悟了什么,朝着叶府而奔。

    走得急,走得快。

    因为景漱并没有带她一起离开。

    但临到门前,叶读枝瞥见丢弃在草丛的红灯笼,破败不堪。

    那是她大婚时喜气洋洋挂在屋檐上的,迎接了万千宾客。

    她不敢进去了,蒙住脸孤零零地站在家前,怯懦、羞愧。

    是礼部尚书叶敢的嫡女,鄞京绝色的双姝之一。

    同这只曾经骄傲的红灯笼般,注定凋零在风雨中。

    府门逐渐关拢,缝隙里可窥见的天地逐渐狭小。

    每一眼都变得格外贪婪。

    或许这是唯一回家的机会了。叶读枝一个人穿过闹巷,拖着腿走啊走。路很长她也想了很多,足够时间去考虑——

    家族和自己。

    她走进相府,终于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

    婢女千词扶她进屋,几个丫鬟无头苍蝇似的都急哄哄去找大夫。千词一个人取来冰块驱热,端来参汤。

    叶读枝的面色不好,近乎惨白。千词替她脱鞋,嚇道:“夫人!您脚怎么了?”

    伤口已结了血痂,女孩摇摇头想说无事,但肢体软绵绵的,连说两个字的力气都提不起。下人们拥着大夫火急火燎地赶到,诊断是皮外伤和轻微中暑。

    幸得今日不算热,不多时分还会降雨。千词嘱咐人去煎药,“是否知会相爷一声。”

    叶读枝平躺在床上稍微缓劲,轻言:“不必了。”

    不熟悉的主仆两人便就此无话,千词默然包扎完伤处,“那夫人您好好休息。”

    “不用叫我夫人,”她垂眼,“外室罢了。”

    大朔律法,外室非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是已婚男子除正室另娶的女子,不过家门,地位卑贱。普通民女若成高官外室不算坏事,但若是名门嫡女,无疑会体面扫地,贻笑大方。

    原来,青梅竹马也可以是假的。

    景漱原来这么恨她。

    千词忙否认。

    这位是相爷亲自带兵截婚的,全相府都知晓。若是两情相悦何苦抢婚呢。

    小丫鬟生怕女孩旧情难忘,恐相爷得知后动怒他们皆不能安宁,解释:“您虽是外室之名,但相爷说了一切礼仪用度都按正室夫人的规格给。”

    “他......没娶正妻?”

    “没呢,您是头一位。”千词夸矜道:“所有好东西都先着送到我们衔月阁。喏,冻青釉的双耳瓶和骨瓷莲纹的小杯全部是宫廷御赐的,早早就腾来装饰您的住所了。”

    早早。

    他抢婚倒真不是临时起意。

    叶读枝没多在意,只说了句于礼不合。

    她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从小背得最熟就是礼部跟国子监齐力编纂的《礼训》。

    未娶正妻先纳外室,于大朔礼法而言,失了规矩。

    不过区区礼法岂会拘住他手眼通天的宰相。

    外室之名,正妻之实。叶读枝搞不懂他的矛盾。

    又听千词问,您是不是不喜欢相爷。

    “夫人您别多想,是奴婢自个儿犯病。”她道,“原本您和蔺小公子......反正换作常人必会心生怨怼,但您如今已是相府的夫人了,往事就不要挂心了。”

    她笑得牵强:“即便感情另有所属,也、也暂且遗忘吧。相爷不喜欢忤逆,喜欢乖物,您顺从其意,对上对下百利而无一害。”

    叶读枝静静地听,忽然问:“那你觉得他无预兆地抢婚,娶我,是因为喜欢我?”

    千词怔了怔,回忆到什么却没有开口,“大概是......”

    见色起意吗?

    “两年前,我生了一场重病,每日只能躺在床上望窗外飞雪不歇。我以为自己就快死了,但是,我还有很多人没见到。我的幺妹、长兄,学堂伴读的小十二、夫子,蔺观澜,还有....景漱。”

    “我不敢闭眼,后来,所有人我都见到了,唯独没有他。高烧得记忆混乱,许多事都将忘未忘。两年后,我没死,也没有忘记他,忘记病前和他的最后一面。”

    “两年前,我和景漱有个约定。”

    女孩眸光闪动,后渐渐涣落。

    “算了,他不会记得。”

    就像两年里没等到他,高看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景漱用了两年时间升为中书令,攀至宰相,权力面前是她自作多情。

    可,总有酸涩的丝线在悸动,挣扎着暗示她还有另一种答案。

    叫不死心。

    叶读枝深吸一口气,告诉千词,告诉自己。

    “景漱不会喜欢我的。”

    —

    入夜,他回来了。

    男人著紫色官袍,腰悬剑,应才议完事回府。叶读枝倚在床上看书,骤然见到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脚。

    “二......”她抿了抿唇,“郎君。”

    景漱摘了佩剑,坐到女孩身边,扫视一遭。

    叶读枝一声不吭,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叶府果真不会养你。”景漱兀自下结论道,“动辄生病。软得一塌糊涂。”

    她后知后觉景漱凭后半句话在影射那晚。

    喝药了么。

    他边问边去察看少女受伤的脚踝,指端轻碰:“为何不说。”

    她答忘记了。

    多余的话景漱没提,去了净室沐浴更衣。

    直觉他大抵要留宿,叶读枝将书放在枕侧,起身去关支摘窗,往铜炉添了半勺安神香置在花几。她让千词把药碗拿出去,闻着房间里的苦药味变淡才回床。

    女孩闭眼睛假寐,陡然间灯光一昏,卧床凹陷下去几分。

    夫妻合盖一被,叶读枝背对着景漱有些紧张,身子愈发蜷起。

    她和他谁都没有说话。

    偏是这样,叶读枝反而睡不着。

    枕边人呼吸均匀,她等了会儿,猜测他大概睡着,慢慢地扭身。

    室内静谧,她就睁着眼睛开始想事情。

    想到白日她说景漱不会喜欢她,千词小声地嘟囔:

    “未必吧。”

    “喜欢......”她喃喃。

    女孩思索得认真,浑然不觉枕旁发出的闷笑。

    “梦到蔺观澜了么。”

    她吓一跳,爬坐起来。借着摇晃的烛光,看清景漱的脸庞,他仍平躺着,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盯自己。

    男人桃花眼黑澈,天生有浪漫的吸引力,彼此凝视良久,叶读枝竟鬼使神差地启唇。

    “你,为何娶我?”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