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我还是决定和这个男人聊一聊。他叫陆昊，是一家网红M的老板。他看中我就因为我这张嘴，他邀请我去他的公司，他会把我打造成情感博主，专门负责毒舌点评别人的感情。

    “用这个方法你可以快速积累感谢值，我也可以快速变现，我们双赢。”

    “这……靠谱吗？”我犹豫。

    “当然，”陆昊见我犹豫，道：“你并不是我签约的第一个网红，我这里又称网红培训基地，已经送走好几位穿越者了。”

    “最快能多久达到要求？”

    “看你水平，我经历过最快的，大概不到一个月就完成指标了。”陆昊说。穿越者完成目标后就会消失，这个世界的人则会完全失去对穿越者的记忆，仿佛他们根本没存在过。

    “等等，那你为什么全部都记得？”

    “看不出来吗？”陆昊微笑，“我也是穿越者啊！”

    我：“……”

    原来陆昊是很早就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他在原世界就是做投资的，因此对商业很感兴趣。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发现虽然每个人都在讲礼貌，但其实大家的负面情绪都无从消解，只能通过观看他人直接犀利的毒舌代偿。而在礼貌世界，敢冒规则之大不违口无遮拦的人太少了，虽然他们很多人都靠着毒舌挣了不少钱，但在日常生活中饱受诟病，没人能坚持下来。

    穿越者就不同了，无论话说得再难听，完成任务后就消失了，是最好的网红载体。

    陆昊于是开始变寻穿越者，其实方法很简单。因为穿越者不适应这个世界，一定会发生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纠纷，礼貌社会有很多好事人会把这些拍下来发到网上，陆昊看了这些视频，再去找他们就可以了。

    “那你为什么留在这儿？不觉得不舒服？”

    “是有点不舒服，不过我本来就很喜欢网络经济，觉得这里很好玩。再说我也获得了很多真心的谢谢，”陆昊说，“穿越者们给的。”

    真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你也是通过网络发现我的？”我问。

    “那倒不是，”陆昊回答，“这间咖啡厅是我的，好久没看到你这么衰的相亲人了。”

    他这么说，我瞬间就相信了他的身份，这小子确实太没礼貌了。

    7

    第二天，当我画着大烟熏妆，带着彩色头套出现在陆昊的公司时，差点没把他看傻。他不知道，这个设计是我和陆昊的造型师共同的杰作。

    “这个头发，是用来增加辨识度的，现在的网红太多，我要首秀就让大家记住我。”

    “那你这个脸都花了的烟熏是……”陆昊的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个是为了不让我妈认出我，”我说，“干完这票我还得回家吃饭呢。”

    我的直播生活很快就开始了。其实在真正的网络世界，并不会有那么多人一下子就关注到我这样的小主播，但陆昊有办法。他找了个几个托，上来就进我直播间，和我连麦咨询情感问题。

    “我觉得现在的女生对男生妈妈的敌意真得很高，”对方夹着声音说，完全符合心理年龄低幼的男性形象，“其实我们只是尊重妈妈而已。”

    “我觉得你对现在的女生敌意也很大，人家也只是尊重你对妈妈的感情而已。你就和你妈一起过，我们绝对不拦着。”

    “那为什么还叫我们妈宝？”

    “妈宝怎么了，倒退十年，谁不是妈妈的宝贝？！”我惊呼，“做妈宝男，是那些女生对你美好的祝福。”

    连麦：“男友出轨被我抓到了，他要分手我还爱他，要怎么不分手啊？”

    我：“姐姐能送我一瓶圣水净化心灵吗，好久没看见真圣母了。”

    连麦：“为什么女人总是这么物质？就没有不物质的女人吗？”

    我：“哥是这样，我们生活在一个物质世界，人就是物质存在。您要是特别需要只精神存在的灵体，这边建议可以去墓地看看。”

    连麦：“我觉得你这个主播没有礼貌。”

    我：“我是什么素质我自己不清楚吗？到我这里大众点评来了？我觉得你当面说人家没礼貌的行为挺不礼貌的。”

    连麦：“我是好心提醒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哥，你不是知道我没礼貌吗？”（无辜脸）

    直播了几天，我的人气一路飙高，就是因为“没素质”。想要找我提问就必须给我刷礼物，同时陆昊把我怼人回答的内容剪成小视频发到网上，我的一段怼好为人师的男人的视频“今年教师节我给你送果篮”登上热搜，账号的粉丝量也因此持续走高。直播平台给我打的标签是“搞笑才艺博主”，让我这个情感博主情何以堪？

    好在我并不在乎这些，感谢值往上涨才是最重要的。而随着我的走红，前来广告问询的公关也越来越多。这要是换成一般团队早就懵了，但陆昊对此操作得驾轻就熟，让我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商业头脑。

    下播之后，陆昊找我复盘数据，结束时已经是后半夜了，陆昊开车送我回家。深夜的城市连灯光都睡了，我看着外面熟悉而陌生的环境发呆。

    “怎么，困了吗？”陆昊问。

    我点点头，“不过为了离开这里，还是值得的，这都要多亏你。”

    陆昊勾唇，停了两秒，随即笑道，“你这感谢不是真心的啊。”

    被戳穿后的我也没有不好意思，“哎你说这个，我这不是还没成功离开嘛！”

    我转头看向正在开车的他。“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累，我听说这几天的商务对接都是你自己做的。”

    “我喜欢这种感觉，”陆昊浅笑，“成功的感觉，这也是我留在这个世界的原因。”

    “哦。”我点点头，“你在过去的世界没有家人朋友吗？就留在这里……不无聊吗？”

    “我20岁大学辍学就出来打拼。见识过很多言不由衷的虚伪的人，他们维系的都是表面的和平，其实骨子里一个比一个烂。我在这些人身上只学到一件事，就是除了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人。你能想象一个充斥着这样的人的世界吗？这里就是如此。”

    陆昊说到此，语气中甚至还带着兴奋，“所以我很爱这里，我靠他们的腐烂活着，玩弄这些人的情绪我一点都不愧疚，在这里我可以得到一切，怎么会无聊，只要我……”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我明白他要说什么。只要他也将灵魂卖给魔鬼，只要他“脸皮厚”，就会在这个世界一直成功下去。

    我皱了皱眉，陆昊的人生哲学我并不认可。但说到底这与我也没有关系，等感谢值凑够了，我就离开。

    陆昊说得对，这几天在直播间我明显感到隐藏在那所谓“礼貌”之下的愤怒和虚伪，只是与他不同，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