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心里的不安一下子强烈起来，她看见两步外的季辰，一步挤上前：“你跑出去，把临江鼓都敲起来，让竞标的水军赶紧回来救人。”
“喊差役控制住人群，里头有倭寇。快！”
季辰反应很快，虽然慌张却没有犹豫，马上应下后便要冲出人群。
旁边的季衡一把将他拉住：“干什么，这么乱，找死去？”他话还没说完，自己反被宋临一阻，拉了一个趔趄，那头季辰已经跑了，冲散在人群里。
可能是这一拽有些猛，衣襟都被扯得有些开了，脖颈上一截编织的细线暴露出来，应该是挂着什么坠子。
季衡猛抽回自己的手：“你是要害他！官兵能听他的吗！”
宋临没去理他，没空。
此时的人群已经慌乱了，她抽身往斜前方过去，慕容夫人已经被那个东瀛男人抓住，拉着往前走。
人群在慌乱下愈发散不开，前面的人潮似乎还被人故意阻拦了，前后挤成一片。然而潮水马上就到了，后面来不及跑开的百姓肯定会被浪潮冲走。
这次人群的骚乱绝不会是偶然——但变故发生得太快，宋临没时间去想这帮倭寇的目的。
那个东瀛人似是要抓走慕容夫人。
他们明明早就认识……那个慕容夫人一定知道什么。
宋临抢上前，劈掌落在那东瀛人拽慕容夫人的手腕处。
那东瀛人似有所察地低了低手，另一只手随着转身探出，携着映着寒光的刀片，往宋临的胸口袭来。
宋临堪堪避过，又要去拉慕容夫人的另一支胳膊。却被身后人拉了一个重心不稳。
是季衡。
宋临有些错愕的转头，实在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想着要报复。
宋临要甩开他的手，却被季衡左手捏得死紧，声音压着火气很难听：“你这样救不了人。”他拽着宋临往反方向走，劲用得太大，宋临一时没能甩开。
他在往离江更近的方向走去。
而那东瀛人已经逃得更远了。
潮水逼到眼前了，撞在岸上，掀起几丈高的巨浪，一下子把十几人卷进了江里，还有许多被掀翻在地的，互相推攘的，互相踩踏的，场面一时间更乱。
而知府和一群文官在迎江楼上，完全还没反应过来。
每年观潮的时候都会有几个不懂规矩的人，在潮水来时没有及时避开而卷进江中。所以每次来潮前，官府都会专门派差役驱散人群，却万万没想到今年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更是压根没想过人群中会有倭寇。
潮水掀来时，季衡稳了稳脚步。他们并没有离潮很近，但仍旧被冲天的气浪洇湿了半身。所幸没有被掀翻。
映江阁就在几步前了。
宋临已经冷静下来，大概能猜出他想做什么。但是该问的还是问：“他们能听你的吗？”
“信我一次。”季衡察觉她没有再反抗了，便松开了手。脚步还是不停，往映江阁上去。
宋临一边速度不减地跟着他，一边在最短时间内把想问的问清楚：“为什么不去迎江楼？”
巡抚和大多数官员都在那里，要稳住场面，还要派兵救人，那里更合适。
“那你大概还要花一炷香时间和他们解释清楚前因后果。而且那边没有弓箭。”骄矜的少爷爬楼有些喘，“你射箭准吗？”
宋临：“打小玩这些长大，我不想说谦虚客套话。”
说着他们已经登上了映江阁，上面有三个方才射潮的弓箭手。
弓箭手看到了两个趁乱爬上来的小孩，本能地要赶他们下去。而季衡抢先开口了：“巡抚大人让你们即刻过去两人，还有一个人留下。”
季衡又加了一句：“我是季家的人。”
季家不管怎么说，在杭州城还是有点名望在的。
也许是两人的神情太过认真严肃，而且形势本身也很紧急，三人对了个眼神，其中两人先往迎江楼去了。
季衡的眼神已经第一时间把楼上的摆设扫了一圈，他走到放置弓箭的架子旁，左手提起一把弓扔给了宋临。
就转眼的功夫，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已经拿着弓箭走到了阁楼最左侧，面对的正是人群。七八步开外的弓箭手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临江鼓突然响了起来，虽然只响了几面，但慌乱的人群安静了几分。
季衡说得飞快：“斜前方有颗松树，树偏北方向一丈左右，褐色麻衣的那个男人。射得准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转过来，手上弓箭绷紧，对着那个要过来阻拦的弓箭手。继续道：“快点！趁着人群现在还安静些，把所有人都稳下来。”
这哪里是要把人稳下来，分明是要暴力把人震慑住。
弓箭手被箭正对着，不敢轻举妄动，却急得直冒汗。可但凡他又开口的意向，季衡就有松弦放箭的意思。
宋临一边寻找目标，一边说：“你能确定那是倭寇吗？若人是无辜，你负得起责吗？”
人群密集，很难不伤到旁人。
“他拿刀伤人，刚刚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赶紧，死了人都算我的。”
他话还没说完，宋临手上的羽箭早已飞了出去，又稳又准地射进那人胸膛。她听到前半句的时候，看清了那人头上绑的额带，深蓝色的。
季衡没去管人群炸起的惊呼，对着那个弓箭手道：“杭州城混进了倭寇，刚刚那个就是。要是不想让他们制造更大的混乱，就照我的意思喊，尽量让底下的人都听见。”
季衡放下手，面向人潮。弓箭手将信将疑地走近，宋临看着他，他没敢动手。刚才看见这姑娘杀人连手都没抖一下。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怎么知道有倭寇？怎么知道刚刚射死的人是倭寇？”
死了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人群。人们一边惊惧着，一边寻找暗箭的来源。
“你们想做什么？我凭什么信你们？”
季衡没去理会弓箭手的发问，对他道：“让他们都静下来别动。告诉他们刚刚的人是我季衡射的，要是谁不要命尽管再试试。”
弓箭手没见过季衡，但这个名字是听过的。十岁出头就是个不怕死的狠人，还有传闻说他曾把李员外家的小儿子打死了。
季衡又举起弓箭对着人群：“快。”
弓箭手不觉得季衡搭箭只是吓唬他，扯开嗓子喊：“都别动，都蹲下来。刚刚季衡射的人是倭寇。人群里有倭寇。大家都别慌，蹲下来，不听从的人以倭寇论处。”
有人望了过来，弓箭手又扯开嗓子喊着。
宋临盯着人群，看见有妄动逃窜的，就直接放箭过去，转眼就射出了四五支了，都擦着人身射进土地里。人群惊叫着，却不敢妄动，听进去话的人开始一点点蹲下来，没听到的也开始效仿，人群稍稍安定下来了些。
迎江楼上的文官们也都闻声看了过来。一人指着季衡喊：“你们想做什么，拿人命当儿戏吗？还不把弓箭放下。”
季衡手上绷紧的弓慢慢移向那人指手画脚的嘴脸，脸上没有笑意，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那人往后缩了缩。巡抚往映江阁这边望了一眼，然后对旁边吩咐，让人去下去控制场面。
江中弄潮的水军在听到鼓声后就发现了候潮门的异常，这时已经游到附近，开始打捞救人。
候潮门附近的差役已经介入控场，来了两人把那个被射中的东瀛人抬走。剩下的差役趁着下一波潮还没有来，把人群往安全的地方带，打算把人控制起来后再排查倭寇。
附近的衙门也抽了衙役过来帮忙，这样的日子被搅和成这样，不管幕后的是不是倭寇，此事也定不会善了了。
宋临和季衡的目光同时找到了被壮汉押着，往迎江楼走去的季辰。除了手是被人扣着以外，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衣衫也不乱，看样子并无大碍。
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宋临偏过头，看见被季衡扔在地上的弓箭。
宋临眼尖的发现季衡的右手有些微微地颤抖，但眨眼就被藏在了袖子下面，看他的黑脸却毫无端倪。
宋临想起来，他嘴上放着最狠的话，手上却是一箭都没放。这会儿估计冷静了点开始有点后怕，毕竟是个金贵的少爷，拿个弓还抖手。
想到这里宋临不禁有些暗笑。
季衡没理会她，转身要下阁楼，却被宋临横弓挡在了面前，拦住了：“我知道你不放心他，但他也会长大，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护得了他一辈子吗？”
季衡的神情稍有波动，这一点不自然的情绪稍纵即逝，脸色更沉了些：“我算什么东西？怎么管得了他么？”
然后他直接撞开宋临，顾自走了。
好像更生气了。
什么算什么东西？宋临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她没那个意思啊。完全不能理解季衡这邪火是哪里来的。
季衡刚下临江阁，两个衙役就过来上前来请人往迎江楼去，说得好听，但瞧着样子更像是兴师问罪。随后下来的宋临也被请了过去。
宋临和季衡在迎江楼下看见了被人反扣着手的季辰，季辰也看见了他们两人，有点欣喜地叫道：“少爷！宋姑娘！我在这儿。”
季衡阴沉着脸，没有打算搭理季辰。
季辰知道少爷应该又生气了，还是很生气的那种，他眼巴巴看向宋临。宋临上前向扣押着季辰的衙役解释情况。
当时季辰自知没有时间向鼓手解释状况，他是偷摸上前拿匕首抵着鼓手的后心，简单陈述有倭寇的消息，并且粗暴直接地要求击鼓把水军召回。
候潮门这边人群的混乱情况，鼓手也是能看见的。在季辰的半逼半诱下，鼓手敲响了头鼓。随后的鼓手都是听头鼓的鼓声击鼓的，临江鼓暂时就被敲响。
宋临瞧着季辰这做派挺有季衡的意思。
不过季辰是个挺有分寸的孩子，达到目的后就开始解释赔罪，同时收起了匕首。但最终匕首还是被围上来的官兵收走了，他也被当做不明目的的嫌犯扣了过来。
待宋临解释了原委，宋临三人就被衙役们当做倒霉熊孩子给看了起来。
季辰本来想跟宋临说向官府的人讨要匕首的事，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决定还是过会再说。
这时又突生变故。东边角上的人群忽然又是一阵骚乱，几人推搡着，跑出了人群，旁边的衙役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抽刀追上去的时候，那几人已经跑出几丈远来了。
几丈外正好是一丛矮灌木，这几人借着灌木丛窜逃，三两下便摸到了最近的房屋后面，靠着房屋的遮掩抄小道跑了。
一旁的几名捕快追了出去，剩下的衙役安抚人群，还派出一个人来向巡抚这边汇报情况。
那几人无疑就是今日作乱的倭寇。在官府的人眼皮子底下作乱窜逃，尤其还是像今天这样的日子，知府那边立刻下了令封城门和渡口，捉拿倭寇。
官老爷们暂时都没时间搭理这宋临他们，于是差人把他们几个先送到附近的衙门看起来。
宋临被送走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那种。她把信递给刚刚跑过去的差役。她刚刚看见这个差役是跟在巡抚大人身边办事的。
宋临嘱托他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地带给巡抚大人。
这差役是个实诚人，见宋临面色郑重，点头收下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