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

    “阿晨啊,又来了。”笑口斋的老掌柜招呼着,麻利地拿油纸包起了柿饼糕和四喜蜜饯,“今天来得迟啊,本来早该卖完了,我帮你特地留了份,省得你家少爷又要囔囔你……来,拿好了。”

    “谢谢福叔。”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手上提着大包小袋的东西,又手忙脚乱接过纸包。

    少年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冲老掌柜笑笑:“其实我家少爷脾气也没这么差……”

    “随你怎么说吧。来,这个送你。是你王婶自个琢磨出来的口味,里面的馅儿是桃花酒味的,你尝尝看。”老掌柜说着将一小包糕点不由分说地塞给了少年。

    “谢谢福叔了,那您也帮我向王婶问个好。”少年道谢。

    老掌柜摆摆手:“行行。你没事就赶紧回去吧,天也不早了,再晚些又该挨骂了。”

    “嗳。那福叔再见。”少年应声,腼腆一笑,看着渐西的日头小跑着回去了。

    旁边新来的伙计顺了抹布擦擦手,好奇地问老掌柜:“福叔,那小孩是谁啊?”

    “他是季家的书童,叫季辰。这孩子是个好孩子,脾气好又懂事。就是命不好,听说打小就没了爹娘,还摊着一个特别难伺候的少爷,他那少爷真不是什么善茬。唉,这么小,真是不容易啊。”

    “是那个杭州府季家吗!”

    “哪个季家,还能有哪个季家!整个杭州府排的上号的不就这么一个季家嘛。”

    要说起杭州府季家的旧事,伙计也是略有耳闻的。

    二十年前,季老爷子带着季家老小在杭州落了户,季老爷子那时候也才不惑之年。听说原先还是在个京城当官的,也不知是主动请辞还是被人弹劾,反正来到杭州时已是一介白衣。

    季老爷子季霄初到临安啥也没干,就光在茶肆酒楼晃悠,还携着他家夫人转遍了各家商铺,顺便在当地大小老板面前的混了个脸熟。谁也没留意的时候,季霄已经开始在周转一些经营生意了,布匹、米粮、纸墨……几乎什么的有涉及。

    季霄很给本地商户面子,并不像有些读过书的当官人觉得高人一等,看不起商户,所以他偶尔寻上家下家帮忙,人也十分乐意相助,大伙也乐意称他一声季老爷。

    而一些士族人家也往往喜欢照顾季霄的生意,比起那些普通商贾,读过书任过官的季霄显得儒雅而合谈。

    季老爷十分有分寸,不会因为有利可图而去抢这里老商户的生意。而且季霄还特喜欢结交朋友,什么天南地北三教九流的都认识一些,过路的行脚商人可能不知道杭州的老商户,却都知道这有一个和乐爽快的季老板。

    没几年季家已经在杭州混得小有名气,甚至还做起了出海的生意。

    然而真正让季家在杭州坐大不倒的是十三年前的动荡。

    十三年前,大约是连着三年的欠收,北蛮人干脆起兵军犯,来势汹汹。而大齐近年在四海安平的盛况下,一直在削减兵权。北蛮王忽然掀起战事,大齐戍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连下五城。

    战报传到朝堂上,一群朝臣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推卸责任,从前线战况争吵到了谁家又纳新妾,而一被问及率军退兵之计,就一个个成了哑巴。

    宋老元帅前年已经埋骨关外,而赵老将军也早已带着一身伤病告老还乡。朝中剩下的不是空会吵架文官,就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士族子弟,若不是战事吃紧,永安帝真想好好清理一下这帮混饭吃的饭桶。

    永安帝正急得焦头烂额之时,平远侯府的小公子,也就是宋老元帅的独子,主动请缨。

    永安帝一面厚着脸皮派人去请赵老将军出山帮衬,一面征集军队,还抽调了京中半数兵力编入军列。左右凑出了五万大军,便由宋小将军率兵出征。之后又不断地从各地抽调兵力编军赶赴前线。

    谁知战事好转的喜报刚刚转到大朝殿,原本应该在封地的吴王却突然闯进了皇城,并且声称特来绞杀偷潜入京的蛮人。

    此时京中防务力量大半都编军入伍,已经赶赴边境,剩下的禁军根本拦不住来势汹汹的吴王兵队,片刻功夫就将大朝殿团团围住。

    所幸永安帝在太监和禁军的护送下,转移出了京城避难,而名不正言不顺的吴王当着大朝殿里那些没来得及跑的官员,大摇大摆坐地上了龙椅,直接斩了那些大呼大逆不道的言官和口诛笔伐的史官,谁不服砍谁,手起刀落毫不手软。

    京城里的文武大官几乎都在大朝殿上,吴王就这样粗暴有效地控制住了京城的局势,然后仗着在封地私自屯养的兵,一面暗中搜查永安帝,一面传出永安帝丧命蛮人刀下的消息,向各州府宣告了皇位易主。

    一些地方在当地官员的带头下承认了这位自封的新皇,并且递上了贺礼,谁当皇帝都碍不着他们,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大多数的地方官都是还在审时度势的墙头草,怕站错了队后丢了名声甚至丢了命,要么就是自命清高的文人,寒窗苦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拉不下脸来背德求荣,却又没有什么士族背景,不敢公然反抗。

    一方面,杭州知府是个寒窗苦读数十载的读书人,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书告诉他不能对着谋权篡位的吴王俯首称臣;可一方面他又害怕不赶紧投诚的话这数十年才熬来的官帽不保不说,还会丢了命。

    其实杭州知府的担心不无道理,杭州就在吴王封地周围,要是各州府都僵持在观望状态,那吴王势必会出手来打破局势。京城周围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好下手,那么先朝这些封地周围的州府下手,绝对是最佳的选择。

    就在知府大人犹豫着打算妥协之时,季霄赶完一趟商回来,立刻拜帖一封求见太守。

    第二日,知府那边送出的公文,便从原来准备好的恭贺新皇登基的辞呈直接变成一份讨贼檄文,快马加鞭送向了各州府。

    有了出头鸟,周围其他的路府也陆陆续续掀起了反抗的声音,消息传到京中,吴王便从原先的封地遣出了一大批兵队,来镇压周边几个起头反抗的路府。

    而杭州城早在檄文递出之时开始闭关封城。

    正如季霄所料,吴王虽有私自屯养士兵,但也不可能有太多,不然永安帝早已察觉,其次京中防务固然已经被战事架空了大半,季霄在京中做过官,知道京畿重地该有的巡防队不会少人的,吴王此次兵变一举要攻进大朝殿,所带的兵队不会在少数,所以留在封地的兵队也太多,同时要镇压周围几个地方,调配来杭州的兵队人数应该不足为惧,只要杭州城硬气一点,吴王军不敢贸贸然攻城,只能围城。

    只要不攻城,他们就能等前线的小宋将军,要是前线战况明朗,小宋将军接到京中的兵变的消息,很快便能带兵回京,然后寻回天子,将朝纲拨乱反正。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没能等来小宋将军率兵回京解围,反而等来了小宋将军一队军马遭流匪横截而生死不明的消息。早已被围城的杭州百姓开始恐慌,杭州的百姓生活所需的物资都出不去进不来,尤其是必不可少的粮食。

    当年的季霄稳下知府,二话没说将自己家屯着的米粮分次布施给了杭州百姓,一点没有私留。因为天气转寒,还将自家铺中的布匹施了出去。

    有季家开头,几家大商贾和大户人家都多少捐献出了些米粮。

    等到小宋将军凭空出现在京中,拿下吴王党寻回永安帝的消息传来时,人们才发现杭州城已经被围大半个月了,而这一段日子里,几乎没有人被饿死,甚至墙下乞丐都挺怀念这几天有食果腹的日子。

    此次动荡之后,季家才真正算是在杭州城扎下根来。人们口中那个“京城来的季老爷”渐渐变成了“我们杭州的季老爷”,为官的套拢他,读书人敬重他,百姓们感激他。

    事实证明,有一个好名声对于一个是商贾也是举足轻重的,季家的生意做得十分顺,没几年就成了杭州的大商贾之一。

    如今的季霄已经六十了,商帮里的事早就撒手交给自己两个儿子去处理,自己偷得清闲。

    季老爷子有三个公子,大公子季景博稳重而有分寸,季老爷子退了后他便是商帮里的主心骨,二公子季景达为豪爽豁达,四海交友,这些年外头的生意大多都是这季家老二在跑。

    而季家老三季景志则像是季家的败笔,到如今还在参加科举,至今连举人都没考上,吃穿用度全靠家族里接济着。

    福叔压着声和伙计嚼舌根子:“那季景志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他儿子更不是个好东西,脾气差就算了,小小年纪也不晓得学好,手上还有条人命喏,季家花了好多钱才把事摆平。季家这么好的门庭,偏生出了这么两个混货呦。”

    就像是操着自家家事似的,福叔缩着眉长叹:“刚刚那孩子就是季景志儿子的书童,是个乖巧懂事的,就是可怜,摊上这么个主子……”

    ————

    “可怜”的季辰一路小跑着回了季府,轻车熟路地从偏门绕到了后院,进了一间略显冷清的小院,院子中央的空地上摆着一张竹木躺椅,有一人就这么仰面躺在躺椅上,脸上罩着一卷书,手松松垂在两边,大概睡得正香。

    季辰往屋里进去,绕过躺椅时喊了声:“少爷,天都要黑了,起来了。”他将手上的东西都撂倒桌子上,复而又折出去,来到那睡得不知死活的少爷旁边,又喊了声:“季衡,季衡。”

    见人还没反应,季辰轻轻踢了踢季少爷的腿肚子,然后在书迎脸砸来前,已经往右退开一步,抬手接住了季衡砸来的书。

    是本游记。又是闲书。

    “太阳都落山了。三夫人那估计马上就有人来喊你去吃饭了,还睡。”季辰没去看坐起身来的季衡的那张黑脸,一面念叨着一面往屋里走去,将那本游记隔在桌上,然后拿起桌上几盒包装精致的礼盒提在手上。

    季衡坐在原处,估计还没清醒全,语气里尽是不耐烦:“谁爱去谁去!”

    “哦,要是一会来人了你自己打发一下。”

    季衡刚站起来,终于看向季辰,见他手中提着东西往外走,问道:“你干嘛去?”

    季辰眉梢挑了一挑,俶尔整个五官鲜活生动起来:“给宋姑娘送过去,是帮她捎带的东西。”

    “宋姑娘?”半大的少年窜个子尤其快,季衡也就比季辰大了三岁左右的光景,看着却要比季辰高出一个头,季衡看季辰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突然没什么兴致地嫌恶说,

    “去去去,别回来了,今晚都别回来了。”

    “别,少爷我对您的真心日月可鉴。我去去就回来。”季辰抽手在季衡面前做了个发誓状,在季衡一脚踹来前已经溜出了院门。

    季衡冷哼了声往屋里进去,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找到了笑口斋的字样,捻着柿饼糕往嘴里送,面无表情地吃了四块后,又开始往嘴里塞四喜蜜饯。最后特没滋味的放下手里的东西,往里屋走去,沾床又倒。

    标准地混吃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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